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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是的,也許答案就快要揭曉了。

自從那天起,雨勢就沒有停過的跡象。只不過時大時小,沒有一個固定的模式—而雷聲和狂風也不時會夾在暴雨中,發出令人懼怕的聲音。除此之外,更可以感覺到地殼也處於極不穩定的狀態中,像是隨時會發生可怕的大地震似地晃動不定,讓我們最後僅存的一絲絲安全感也備受考驗,隨著地殼的不斷起伏,在心裡晃呀晃的。

不過說實在的,我也已經懶得去注意新聞了。

管他打打殺殺,或是狂風暴雨,對我來說,都沒有比和思潮在一起更為重要了—只要一有空,思潮就會自己跑來找我說話,而我也樂得什麼事都可以不做,就只等著她的出現和聊天。就這樣,我和思潮的距離,也愈來愈近。

同時,也有一股趨近於情愛的默契,在逐漸地形成。

和思潮一起聊天,的確是一大享受。她的聲音是如此地清脆動人,單單只聽著她說話,就能夠讓我有如聆聽仙樂般地陶醉不已。再加上一熟之後,她那幼嫩的孩子氣以及溫柔的個性就更加地惹人愛憐,讓人忍不住會想多聽她所說的話,哪怕是只有一句也好。

她就是如此緊緊地抓住了我的一切。

有一次聊天時問到她的興趣。思潮望著窗外連綿不絕的雨,悠悠地對我說道:「看海。」

「看海?真是別緻的興趣。」我看著她望出窗外的眼睛:「其實我也喜歡看海。大海,那種貼切於原始的自然…很能讓人忘卻煩惱呢。」

「唉…是呀。」思潮突然嘆了一口氣,慢慢說道:「其實我更愛看在沙灘上來來往往、去而復返的潮水;那樣會使我覺得很愉快。」

「喔?為什麼?為什麼潮水會讓妳覺得很愉快呢?」我問。

「我也不知道。」思潮攤攤手,簡單地回答:「只是覺得,就像我的名字一樣,我會不自覺地想去看看海、聽聽潮水的聲音。真的,就只是這樣而已。」

「嗯…,真的是如此呀。」我說道:「那等天氣好一點的話,我們就一起去看看海、聽聽潮水的聲音。怎麼樣?」

「真的嗎?」思潮澄澈的雙眼登時亮了起來:「不能騙我喔!來,打勾勾!」一邊說,還一邊伸出纖白的右手,作出要打勾的樣子。

「妳呀!真是孩子氣。」我笑著,也伸出右手來,和她的拇指及小指緊緊地貼合在一起。剎那間,我甚至可以感覺到她的體溫,正透過指頭間的傳遞,一點一滴地流進了我的心坎裡。

好想時間永遠停在這一刻。

和思潮真的有相見恨晚的感覺。從來就沒有一個人能夠和我如此地心意相通,也沒有人能一起真正地分享我的喜怒哀樂,除了她之外。可以說,思潮已經成了我整個生活的支配者了。

就是如此。

其實自己也覺得很好笑。被思潮吸引,並不完全是因為她那沈魚落雁的姿色;我想,她那溫柔又可愛的孩子氣,才是吸引我既欣賞又疼愛她的主要原因吧!也曾經問過她說:「妳長的那麼可愛,有沒有男朋友呢?」

「人家才沒有呢!」她撇了撇嘴,說:「除非…要像阿凡學長一樣可靠的男孩,我才會考慮喔!」

「喔,真的嗎?」我笑著問她:「真是謝謝妳了吶。那我可以當妳的男朋友囉?」

「你說呢?」思潮對著我調皮地笑了笑,一貫性地望出窗外:「不過呀,我真的是想有個人可以陪我看看海、聽聽潮水的聲音。」窗外,還是兀自下著陣雨。

「嗯。」我望著一直希望天氣放晴的思潮:「我一定會帶妳去看海的。無論如何。」

「謝謝…」思潮望著窗外陰冷晦澀的天空,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我看著她,更加地心疼了。

生活就在這樣不安與緊張的日子中度過。和思潮還是如平常的作息一樣,打工、閒聊,然後等待服役。由於和家裡說過暑假要留在學校打工,因此並沒有其他可以擔心的地方;除了愈來愈緊張的情勢之外。思潮偶爾會問我:「戰爭會不會打起來?」

「很難說。」我總是輕輕地握著她的手,告訴她:「外頭關於美國方面要動用核武的傳聞,還不是繪聲繪影地傳了開來?可見一般人所說的話,還不是很準。只要對岸的傢伙不輕舉妄動,我想,是打不起來的。」

「嗯,希望如此…」思潮淡淡地說:「愛因斯坦曾說過:『我不知道第三次世界大戰會怎樣爆發,但是我知道,如果有第四次世界大戰的話,人類所使用的武器,將會是石塊和棍棒。』真是讓野心勃勃的人類所引以為鑑的一句話。多希望這先聖的戒言…不會一語成讖呢。」

「嗯,誰會願意讓他所居住的環境,變成寸草不生的焦黑大地呢?」我說道。

「唉,」思潮幽幽地說:「真的是這樣的話,那就好了。」

我也望著窗外似乎永遠落不盡的飛雨,希望它能滌淨所有人類所擁有的罪惡、貪癡和愚昧。

但,希望終歸是希望。事實與希望間,距離竟如此地遙不可及。

無盡黑夜的吞噬,來得如此地快,來得如此地令人毫無防備,來得如此地令人痛徹心扉;彷彿從此宣告了眾生淒涼命運般地一擊,硬生生地粉碎了人們心中最後僅存的一絲希望。而且,不會再有改變。

我好恨!


(#06)



「庭前」那用幾塊焦褐木板所拼湊起來的居所中,零零落落地散了一地記事用的、微微泛黃的紙張。

我無法睜開眼睛。這世界的悲哀,我已不想再多看一眼;深怕再接觸到這原本應該是屬於春天大地的任何一角,都會讓我忍不住地哭泣起來。

哭泣起來。在這焦褐的大地上,只能述說著無言的悲痛。

我無力地放縱著已幾乎不能再作任何思考的大腦,讓它把往事一幕幕地浮上心頭來,在對我腦海中僅存的希望作大肆地嘲虐之後,再沈到心底的最深處去-一個永遠到不了盡頭的絕對深處,一個沈積了我過去所有想念的悲哀深處-

—而過去的一切,竟如此地令人心寒。

我不禁想得呆了。一陣風襲了過來,拂動了我殘破不堪的衣服;而雨,也在這時終於飄了起來。

我置若罔聞,任憑著風雨漸漸地在我身上留下痕跡。對我而言,雨漬的痕跡實在是算不了什麼-真的不算什麼。在「末劫」後的日子裡,殘餘下來的人們並沒有太多的機會可以整理自己,每個人幾乎都是蓬頭垢面地在過日子;而在他們的心中,「活下去—」,則是他們現在生活的唯一信念!

人,何苦至於此?在心中,我不禁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自作孽,不可活!」遙遠而悲慟的聲音似乎懸蕩在悶雷隆隆的空氣中,與大地上人們的哀聲連連遙相呼應。



「庭前」是末劫後遠東區的第四收容所。那是三年前我從一位當時已將近瀕死的李老師口中得知的。

那位李老師在末劫來臨時,躲在一個已荒廢的防空洞中幸運地逃過一劫。但他後來在尋找家人的過程中,曾不小心跌落在一個山崖下,經過了四天的努力掙扎才從一堆滿是殘垣破瓦和焦枝枯木的廢墟中脫困而出,而當中他也僅以枯枝和雨水果腹;之後幾經波折輾轉來到這「庭前」,獲得比較充裕的資源,以作為療傷和過活之用。

而當我聽他述說這段往事時,才知道他已經來到「庭前」四年多了。在他來到庭前的四年中間,據說也才不過見過十來個當時還活著的人,而其中還能講話和活動的,絕不會超過三個。那時我一面聽,一面搖著頭。心裡頭有太多的痛楚和感嘆,實在無法用語言表示出來。

而我來到「庭前」,其實也是在無意中,撞進來的。其間的遭遇與經過,對我而言,並沒有用文字來記述的必要—在末劫後,雖然我也用盡了所有的辦法去尋找親人、甚至我所認識的任何一個人,但結果卻總是石沈大海、杳無音訊;而在幾年前的一個雨夜中,我跌撞地尋到了「庭前」,才終於見到了那位老師。

不過,那位老師雖然是我在「末劫」後所見到的第一個人,卻也是我到現在為止,唯一與其說過話的一個人;自那位老師因輻射感染去世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和任何一個人說過話。那些現在還躺在「庭前」內呻吟的人,所發出的聲音根本就只是無意識的音節;想要與之交流訊息,可以說是難如登天。

似乎在整個「庭前」內,就只有我還保持著有活動力,和言語的能力了。至於其他人,則幾乎有若行屍走肉般地在一旁苟延殘喘著。

而這種寂靜又孤獨的日子,則彷彿作惡夢似的一天一天地過著。也不知要過多久,才能從夢中醒來。

……

只有無奈。

我緊閉的雙眼依然沈浸在過去的回憶中。我的心,已幾乎聽不見任何聲音了。無論是喧鬧的車馬聲、悅耳的鳥鳴聲、淙淙的流水聲,還是那有著我最美好記憶的思潮的聲音,都只能在無盡的想念中去聆聽、去追憶;現在,我所能聽到的,僅僅是那飄打在身上的雨聲,和颼颼的風聲。

站在「庭前」外的我,好像是被這世界所遺忘的孤兒般地無助;我不禁又難過了起來。綿綿的細雨打在身上,竟有說不出的淒苦。

「如果『末劫』沒有發生的話…!」我在心裡面不斷地吶喊著。是啊,如果沒有「末劫」的話,那麼現在的世界,將會是怎麼樣的一個情況?

是更好,還是會更糟?或許這答案,早已被失去幸福的人們所遺忘了。腦海裡幾乎快淡去的影像,不知怎地又襲上了心頭,而宛若電影情節般的過去,也一幕幕地在不堪回首的記憶裡慢慢浮現…

然後,逐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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