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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冬天快要過去的某一個夜裡。女友心血來潮似地突然抓起了我的手,一邊紡織著很柔很慢的聲音,望著我。然後一邊問道。

那時我正埋首在看赤川次郎的一部推理小說《幽靈列車》。其實並不是為了想看才看—只是純粹打發時間,如此而已。所以我把書闔了起來,點點頭並試著傾聽她的問題。

「假設說。我只是打個比方噢。」她強調地說。「如果有一天世界就要消失了。並不是說毀滅噢,就只是消失了。除了精神與靈魂的象徵以外,其他像肉體啊太陽啊風啊爵士樂啊等等的東西一起都消失了。」

「就像起司融化在加了溫的微波爐裡那樣的消失法。嘿。如此在那個時候,你會想要做些什麼?」

「為什麼會是爵士樂呢?」聽著她的問題,我拋下了小說,皺著眉頭思考道。

「不為什麼哇。就是爵士樂嘛。」她有點無奈。「你到底會想要做什麼呢?我很有興趣知道吶。」

看著她,我一邊喝著已經失了溫的純味阿薩姆紅茶,一邊想了五分鐘。

「寫一首歌。」我把冷紅茶的香氣留在鼻腔附近。深吸了一口氣之後,我告訴女友:「寫一首最棒的歌。用最棒的旋律來寫。」

「真的呀。」她說。「那要寫給誰聽?」

「傻瓜。」我捏住了她小巧的鼻子,逗著她玩。「既然世界就要消失了,那當然不寫給任何一個人聽。就只是把它寫出來而已。」

「那樣不是很可惜嗎?」她想了想。「以後都沒有人能聽到了。最棒的歌。」

「無所謂吶。聽不聽得到這回事在世界消失了之後根本就沒有人會關心吧。然而這旋律本身卻是為了存在所以才被創造出來的呢。」

「聽起來好像是很不錯的一件事噢。」

「的確是很不錯呢。除去旋律創作者的存在之外,它應該是最完美的。而且完美到無可置喙。」

我說。





律旋過世的時候才十八歲。正確的說法是,她的生命總共存在了十八年零一天。

當她被發現失去生命跡象的時候,正是十八歲生日過完的第三天早上。靜靜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她看起來就像是沈沈地睡著了一般。姣好的瓜子臉上平均而祥和地分佈著早晨獨有的,冷冽的寧靜。

然而她卻已經沒有了心跳。醫生找不出她死亡的原因,折騰了半天,最後只能草草地在死亡原因欄上填上了「不明待查」四個字。

可是我卻很清楚。並不是說我殺了她或是看到誰殺了她。她是自己殺了自己的,我很清楚。也就是說,她是自殺。

但是這樣的結果我卻沒告訴過任何人。因為我知道不會有人相信的—在當時連我自己都不太敢相信。但這卻比任何一個事實都還要來的更加地真實—


律旋死了。真的死了。從這個世界上永遠地消失了。


我悲戚地在她的靈前上了三炷香,口中不住地喃喃自語著。跟她說著我們曾經說過的話,以及還來不及說的話。即使她的家人不怎麼能諒解我,但我總算完成了我對她最後的祝禱。


「妳終於走了。」我對著她的遺照說。「雖然妳我都知道,矯情地活在這世上,是十分可笑的一件事—」

「但我就是沒有辦法脫出世俗的枷鎖。人情的羈絆。我和妳,在最原始的根本上,就不一樣啊。」


「我所能做的,最多就是不跟妳說再見罷了…」


在某個時間點上。人們只會選擇接受自己眼前所看到的現實,來逃避不被自己所理解的真實。我了然於心,於是只能沈默嘆息。獨自地承受。

之後有一段時間我格外地受到了她家人的排擠。雖然說就連警察最後也證實了完全無他殺的嫌疑,只是很單純的猝死(雖然死因怎樣都無法查明),但她的家人就是不能相信他們的女兒會這麼簡單地在一夜之間,從此離他們而遠去。


一點也不相信。


「她不會自殺的。」她的姊姊向我哭著說。「即使她的個性很冷,但實在沒有理由會自殺的呀—」

是啊。或許對你們以及對這個世界而言,她是沒有理由會自殺的。但如果是對她自己本身的意識而言呢?有誰想過這樣類似的問題嗎?沒有罷!很多人對於問題的解決。通常只會尋求外在的歸因,然後企圖找出一個對自己最具說服力的理由,來盡量說服自己。

於是。

他們質疑著律旋的死,和我有間接的關係。畢竟我是她過世的前一天晚上,和她最後在一起的人。

也許吧。我對自己說著。但人明天要怎樣是自己可以決定的嗎?

是嗎?

難道是這樣的嗎?

那答案或者也是「也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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