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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認識律旋是在她剛進高中的時候。跟一般剛進新環境的新生完全不一樣,她不熱衷社團、不熱衷交友、不熱衷任何一件與眾人有關的事物。什麼都不熱衷,彷彿她個人就只是為她個人而生存似的。世界所有其他的部分都與她無關。

她簡直就像一朵孤傲多刺的玫瑰。當我找到她的時候,她正靜坐在學校後門的椰樹下,哼著歌,然後獨自一個人望著校門外遠方的天空,失了魂似地發呆。

那時我是負責帶領新生家長參觀學校的社團副總幹事。她的家人在新生訓練後遍尋不著她的影子,於是央求我代為尋人。而我怎麼可能什麼事都管得著呢?但就是憑恃著年少時的一股熱血,我終於答應了幫忙找人。

也許是運氣吧,十分鐘不到我就找到了她。不過我是等到她哼的曲子告一個段落之後,才緩緩地走向她,開口說話的。

「很好聽的旋律。」我的第一句話說的是與尋她完全不相關的內容。因為真的好聽,所以我由衷地誇讚著。「我沒聽過呢。」

「嗯。謝謝你的誇獎。」等了將近三十秒,她才慢慢地轉過身來,盯著我,用接近冰點的冷漠口氣說道。

「那是我作的曲,你當然沒聽過。」

大概是不習慣與人相處吧,她的語調態度充滿了冰冷與無生氣。我訕訕地看著她,腦子思索著該怎麼走下一步。

「呃…妳是一年級的林律旋?」好不容易在時間仿若停止的情況下,我勉強湊出一句話來。

她的家人告訴我。這孩子很怪,時常會一個人跑到沒有人的地方去唱沒有人聽過的歌,也不善與人交際—這也是我肯定眼前的女孩,就是我要找的人的原因。

「是。」女孩答得相當乾脆。聲音一樣沒什麼感情。瘦小的她長得清秀,擁有一張和聲音不怎麼相配的美麗臉孔;及腰的長髮在微風中輕舞,襯著傍晚柔和細緻的夕陽,飄出淡然清香。


在某個瞬間我確然地被她的美麗給迷惑住了。


「妳的家人們都在家長休息區,找妳找得緊呢。」不過我並沒有沈迷多久。只是嘆了口氣。也沒再稍事停留,匆匆地完成她家人所託付給我的工作。

「趕快回去吧。」怕她沒有注意到,我在離開之前還不忘叮囑著。然後信步地走開。

「嘿。」結果沒想到她居然在我走沒兩步路時叫住了我。「學長。等一下。」


我停下了腳步,回頭過去看她。


彼時有某種凝重而令人窒息的景致在我們周圍慢慢展開。一點一點地。在當時我奇妙地覺到了夕陽西下時,微醺薄暮所帶給我那種蒼涼的哀傷感—

再加上她冷漠的話語,於是形成了時間和空間的交錯中,多重感覺的氛圍。但是我無法形容。只能回過頭去看她。

「你剛剛聽到我的歌了。而且也聽完了。」雖然叫住了我,但她的語氣沒有絲毫的改變。「告訴我,你在裡面聽到了什麼?」

我並沒有立刻給她答案。我不知道她何以會問我這個問題—即使在多年之後我終於知道了,不過也已是枉然。那時我想了大概有兩分鐘,或許是三分鐘、總而言之是一段對我而言相當漫長的時間—

自己。妳自己。」思考的部分結束之後,我對她說:「這曲子根本就是為妳自己而作的。對吧?」

「對。」她一樣答得乾脆。不過在她的臉上瞬間閃過一絲喜悅。突遇知音般的喜悅。我看得出來的。有若在冰雪中散發出微弱熱量的太陽般的喜悅。雖然幾乎不明顯,但我就是看得出來。

「謝謝你的傳訊。」女孩說。「我要回去了。」

「不過你聽得出來有少了某一部份嗎?中心旋律的地方。」最後她終於動身前往她家人所在的教室。在此之時,她又給了我一個問題。

我看著她,在原地靜默著。並沒有給她任何關於這問題答案的提示。她似乎也沒有熱衷地希望能馬上知道這問題答案的樣子。於是不久後她轉身離去,我也轉身離去。

接下來我們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沒有再見過面。



一直到了一年後,我再度遇見她之後,我才給了她答案。然而那答案卻是否定的—

我聽不出來。

我的音樂造詣並不高。憑感覺猜想的假設性評論我怎樣也說不出口來。會說她的旋律裡有她自己,那是真正聆聽於心而得出來的結果。但它的中心旋律裡到底少了些什麼東西呢—?很遺憾地對我而言那簡直就像是霧裡看花,怎樣看怎樣聽都不真切的。無法得知。

同時也無法了解。

我這樣對她說。那時我已經不參與總社團的行政工作了,轉而任校刊社的顧問。有一陣子我和校刊社有密切的來往。於是在升上高三後他們聘我為榮譽顧問。說起來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律旋在升上高二後也加入了校刊社—

所以我才有了和她再次接觸的機會。



從律旋加入了校刊社後,我開始直接叫她的名字。並沒有特別的意思。只是覺得這名字頗為特別而已,於是試著叫叫看。這名字像是天生為她量身訂作的一般,十分得體。

「我的姊姊叫律韻。」她說。「什麼韻律啊旋律啊這些有關於音樂的東西,如果用作名字的話就會覺得頗拗口。於是把它們倒過來變成名字之後,那感覺也不錯—我的父母是這麼說的啊。」


「然而真的不錯嗎?我只覺得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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