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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聿輕輕移動著右手的滑鼠,嘆了口氣,按下了郵件登出鍵。

  「永哲,我出去透透氣。」

  隨手抓了件薄外套,放任著仍閃爍不停的螢幕不管,左聿不等隔壁的室友
回話,隨即穿過了客廳,打開關上了厚重的大門,逕自離開了租賃的公寓。

  這大概是第七次或第八次被退稿吧。左聿心想。

  「業餘的果然不吃香啊。」時值早春,入夜後的高雄,卻還染著些微冬涼
的氣息。左聿輕輕催著油門,一台幾要解體的小五十,隨著大街上霓虹閃爍的
節奏,寂寞地穿梭在車群裡。

 


  退伍後,左聿放棄了繼續深造的機會,隻身投入媒體製作市場。非科班出
身的他,尤其又是在南部,一開始便碰了好幾次釘子。輾轉做了幾份不得己意
的工作後,透過朋友介紹,最後進入一家小型的製作公司擔任製作企劃,這才
有了稍稍得以發揮長才的機會。

  「老實說我始終搞不懂你。」

  引薦左聿進公司的是他大學時期的好朋友,林永哲。他有時會為左聿執意
做媒體工作,而感到某種層次的可惜。

  「明明就寫得一手好文,又這麼熱愛看書,最重要的是,家裡都擺明要出
錢讓你出國深造了,就算不繼續唸書,也可以找個專欄作者找個編輯之類的工
作來做,為何你還是選擇當媒體製作人?」有回與左聿夜酌,林永哲終於按耐
不住心中的疑問,開口問左聿。

  「感動啊,永哲。」左聿若有所思:「文字的感動,我已經嚐過千百回。
唯有將它實體化,我才能獲得更上層樓的感動。」

  林永哲不解,搖搖頭看著左聿。

  「小時候,曾經因為看了卓別林的默劇電影而感動。」左聿眼神顯得遙
遠:「蕭伯納讚許他是『電影界被發掘出來的唯一天才』,我想這是名符其實
的。」

  「他的舉手投足,動靜觀瞻,有種文字無法描寫的丰采。雖然大部分的默
劇電影沒有旁白,但是看過之後那種身歷其境的感動…老實說我真的很難確切
地描述。」

  「而且,其實我也不是特別喜歡卓別林。」左聿看著林永哲。「只是我後
來寫了十幾年的文字,始終覺得好像欠缺了一點什麼。腦海中始終有小時候看
過的卓別林電影,裡頭模模糊糊的影子。」

  「那點欠缺的東西,後來想想,大概就是文字沒有辦法實際表現出來的喜
感吧。」

  「所以就來做媒體了。」左聿攤攤手。「透過廣告媒體的製作,將文字實
體化,我想這應該會是我所希望的結果?」

  「你是個怪人,兼不務正業。」林永哲簡單下個結論。「唸到物研所畢
業,卻跑來做廣告。有這等能耐的,我認識的人當中恐怕找不出第二個。」

  左聿笑了笑,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氣。「只是我一直放不下寫小說的『惡
習』,這才是最糟糕的罷?」

  「或許吧。」林永哲說。與左聿徹夜飲月的那個晚上,他第一次對左聿有
了不同的觀感。

  林永哲比左聿早進公司兩年,已是製作方面相當熟稔的老手。起初左聿還
與家人同住,有天聽到林永哲的公寓要分租,二話不說地就搬進去跟他同住。
左聿的家人太多太吵,時常擾得他下班後無法專心進行他的惡習—寫小說,因
此左聿一逮到機會,便樂得建構自己的一人清幽。

  左聿家境小康,衣食無虞,但他卻想獨立生活。

  而文化人的悲哀,卻也由此而起。他自給自足,踏著廣告媒體製作的階
梯,直上尋找文字實體化的最高殿堂;但每次的長篇小說投稿,卻總是令他心
灰意冷。文筆不差,但就是得不到出版社的青睞,這也令得左聿時常大有懷才
不遇之感。

  「我的文字果然難登大雅之堂?」雖失意在前,但左聿並不氣餒。報章雜
誌散文與短篇小說每投必中的佳績,是維持他繼續寫作的動力。

  只是,仍然有某種莫名的空虛,充塞在他的筆尖。

  左聿總是不懂為什麼,也不想去了解為什麼。

 


  馳過長長的九如路,左聿轉了個彎,略過幾條小徑,踅上了壽山。高雄人
的精神驕傲與雄偉象徵,不因台灣彌猴的肆虐而怯少了它的引人之處。

  點點繁星,讓染黑的夜幕看起來不至過於單調瑟縮。左聿揀了條人煙稍微
稀少的小路上山,在一處土丘駁坎前將車停了下來。

  在路燈光芒甚弱的黑夜裡,靜謐沿著山路兩旁,直襲而來。陡然一股冷冽
的氣息也跟著湧來,讓左聿不禁打了個寒顫。

  「文藝浪人頹廢的詩意」,這是左聿喜歡自嘲的情境詞。每當他小說寫一
半靈感用罄時,就會上壽山來兜風,放鬆心情透一口氣,以尋找新的靈感。唯
「文藝浪人頹廢的詩意」云云,很多時候,幾乎是隨時,不過是左聿自我打趣
的無病呻吟罷了。

  左聿相當清楚這種心境的形成來由,卻也顯得無奈。再過個幾年就年屆而
立,但以他現在的成就而言,似乎沒有太多可著墨之處;對文學的執著就現今
慘澹的文藝市場來看,也沒辦法吃得很開。如果將這情況一言以蔽之,那便是
一事無成。

  左聿望著星空,嘆了口氣。正恍神間,口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

  「聿,是我。」

  話筒傳來的是左聿的女朋友,李懿晴的聲音。李懿晴是左聿研究所的學
妹,兩人畢業前開始交往至今;三年多來的感情不濃也不烈,可以算是相當平
淡的一對,而且對於未來,也沒有太多的憧憬。

  「我這禮拜四要跟老師到日本去參加一個研討會,週末不會回高雄了。」
李懿晴的聲音聽起來沒有高低起伏,彷彿像在對著錄音機說話似地空洞。

  「嗯。我知道了。」左聿同樣沒有太多情緒,淡淡地回應。

  「你要照顧好自己,別再熬夜寫小說了。最近真的很忙,抱歉沒太多時間
陪你。」

  「嗯。」左聿的回應越來越短。

  結束通話後,左聿靠在車上,再嘆了一口氣。李懿晴的「最近」,已經持
續了快一年的時間。每次她回高雄,總是來去匆匆,有時甚至和左聿剛見面說
沒兩句話,就又被急電召回台北的實驗室去。聚少離多,左聿也漸漸地習慣了
這個事實。

  「誰教她是老師身邊最得意的助教?」李懿晴畢業後留在系上繼續幫老師
作研究,時常和左聿分隔兩地。左聿不置可否,只是每次看著她離去時單薄的
身影,心裡總不免有淡淡的悲意。

 


  夜風輕徐,左聿呆呆地發了一會愣。陡然間,不遠處傳來了一陣細細的爭
吵聲。

  左聿回過頭去。下坡約三百公尺外的路旁,有兩個人影在相互拉扯著。就
著微弱的路燈細辨,看起來兩個人似乎都是女性。而體格比較壯碩的那位,已
經將身形比較纖細的女孩,幾乎給一把攬在懷裡了。

  應該是事不關己吧。左聿心想。看了幾分鐘,兩個人雖然仍在爭執,但已
有較緩和的跡象。只是左聿的興致大減,也不想看人吵架,正欲上車離開,手
機又響了起來。

  「老大,你頹廢的詩意且先暫停罷。」話筒裡林永哲的聲音,聽起來有點
急迫。他連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左聿的出門透氣就是上山。「老闆交代今晚送
件的DVCAM,你放在哪裡?」

  左聿一邊發動身旁的車子,一邊懶洋洋地回答。「我要回去了,等我二十
分鐘。」

  「保證九點前會送到王經理手上。」左聿緩緩將車騎出,還不忘結束通話
前再補上一句。

  不過左聿怎樣也沒想到,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會讓他差點沒辦法把帶子如
期送交到王經理的手上。而如果送不到王經理手上,挨一頓刮,恐怕是免不了
的結果。

  這應該…算是個意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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