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sten to Isveia

席米納諾的暗黃色招牌，在雨中看來幾乎與路燈溶為一體。躺在微微的小雨中，它看起來就像是座乏人問津的藝術館似的，孤獨地在街角刻畫著屬於自己的寂寞。

當左聿推開大門，進入席米納諾的時候，李懿晴早已坐在最裡面的角落中，一個人靜靜地喝著拿鐵。

左聿緩緩來到她面前，開門見山地就問：「為什麼想見我？」

「聿…」李懿晴見到他，叫著她以前曾經親暱喊過他的稱呼。

「妳想見我，不會是只想叫我的名字吧？」

左聿冷冷地回答，也不坐下，就站在李懿晴的跟前，看著她欲言又止的模樣。自從上次在她家「撞見」她與陳海彥的好事後，左聿也將近三個多月沒再見到她了。此刻看她神色憔悴、頭髮凌亂，看來似乎過得並不好。只是她體態好像豐腴了點，若說她過得不好，似乎也說不過去。

「我…我懷孕了。」

左聿還在想她為何胖了，沒想到她自己就先招供了出來。

「那應該跟我沒關係吧？」左聿仍是冷冷地回答。別說是這幾個月，之前他跟李懿晴在一起這麼久，都沒發生過關係，此刻李懿晴的身懷六甲，當然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我知道…」李懿晴咬著唇，眼眶裡快要掉出淚來。「陳海彥不想認這個孩子，他要我拿掉，甚至跟我分手…」

「可是已經五個月了，想拿也拿不掉了…」

左聿看著她，其實心裡還是有些微地疼痛，令他無法呼吸。可是李懿晴的遭遇，是她自己選擇的結果，她選擇放棄了與左聿長達多年的感情，她選擇了與多金高調的陳海彥在一起—

這一切，只能用咎由自取來形容。

「所以妳來找我，為的是什麼？」

左聿並不想聽她說得太多，只是問她的目的。

「我…我在想，你…你是不是可以再重新接納我…」

重新接納她？左聿簡直想大笑。現在接納她？當一個免費老爸？他想起了去年她生日的當晚，對著他大叫的情況。

「鑰匙還給我，以後我也不用再跟你虛與委蛇、逢場作戲了！」

當時的李懿晴對他嬌叱著，用令他心痛的兩句話結束了他們的感情。左聿往後只要一想到李懿晴的這兩句話，便會再心痛得無法自己。如今好不容易因為尹心凌的救贖，讓他終於可以重拾對愛情的信任，而現在李懿晴竟然要求著他再復合！

他能嗎？他可以嗎？他不會再痛一次嗎？

左聿並沒有馬上回答她。只是瞪著冷冷的一雙眼，直視著她。

「妳希望我也跟妳虛與委蛇，逢場作戲嗎？」良久，左聿才慢慢地吐出了一句話。

「不…我…」李懿晴驚恐地搖著頭，喃喃地回著話。

「如果早一點，甚至在一個禮拜前，妳能有挽回我的想法的話，那或許還有得談。」左聿嘆了口氣，態度放緩：「可是現在…我只能以身為一個朋友的身份來幫助妳。」

「為…為什麼？」

「我已經重新再愛上了另一個人。」

李懿晴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他…為什麼能把「愛上了另一個人」說得如此斬釘截鐵？三個多月之前，他不是還為了要幫自己慶生，遠從高雄趕到台北嗎？那樣的他…只是短短的幾個月，就能夠再愛上別人嗎？

「很難想像嗎？」左聿仍是直挺挺地站著。說話的語氣雖然有所軟化，但面對她的決心卻是未曾動搖。「是妳親手扼殺了我們的愛情，其實我並沒有怪妳。心痛或許有一點，但我知道這是妳的選擇。」

「對妳來說，這是我所能做的，最大限度。」

左聿從上衣口袋中，取出一條閃著銀光的幸運草項鍊。「三個月前，我曾經想用它來挽救我們瀕臨結束的愛情。其實我很傻，一直相信著妳會回來，即使不堪入耳的流言斐語接踵而來，我還是一廂情願、一直相信著的。」

「這條項鍊，原本保有我，最後一絲信任妳的微薄希望。」

盯著李懿晴，左聿的神色沒有改變。

「現在，我把它還給妳。」緩緩地將項鍊放到李懿晴的面前，左聿輕聲說著：「我現在所信任的，是另外一個人。」

「如果下次還有見面的機會，希望妳是以一個單純朋友的身份來找我。」

「祝妳幸福。」

不給李懿晴回應的機會，左聿說完後，轉身直接就走。席米納諾曾經是他們共度許多時光的回憶場所，只是此刻面對面的說話，感覺竟無絲毫過去的溫情。李懿晴目光失焦地看著他，想要說些什麼話來挽留，卻是半個字也擠不出來。

當左聿來到席米納諾門口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左聿停步接了電話，原來是王怡君打來的。

「左聿？」王怡君的口氣異常興奮。「心凌終於醒囉！你趕快回來吧！」

左聿第一時間聽到尹心凌醒來，還稍稍地愣了一下。隨即會意過來，欣喜若狂，也忘了跟老闆打聲招呼，急忙推開了席米納諾的大門，直奔醫院。


當左聿回到尹心凌的病房時，裡面早已鬧哄哄地擠滿了人。在擁擠的人群中，左聿一眼就瞧見了尹心凌在病床上半坐起身，正在跟著王怡君還有蘇雅婷說話。

「王子回來了，大家請快點讓條路吧！」有些護士連看了幾天左聿，早就認識他了。此時見到他來了，連忙笑著請大家讓點空間給他，好讓他跟女友聚聚。

王怡君與蘇雅婷見左聿來到，識相地讓開到一邊。左聿向眾人點頭致意，隨即走到尹心凌面前，蹲了下來，握住她的手。

「心凌，妳讓我擔心死了…」看到尹心凌終於醒來，左聿又差點激動地掉下淚來。看著她蒼白的臉色、虛弱的神情，左聿著實心疼，不斷緊握住她的手。

「左聿…我作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尹心凌見到左聿來了，也終於露出了笑容。

「好長好長的夢…」

「好長好長的夢…」

尹心凌重複說著幾次好長的夢。左聿點點頭，愛憐地抽出了原本握著她的一隻手，輕撫著她的長髮。病房內的人群，知道要給他們小倆口一點時間，紛紛地退到了病房外面。

「我只記得我從舞台上掉了下去，結果掉到了一個幾乎沒有光的地方。後來我看清楚了，那是一座陰森森的大森林，沒有任何動物昆蟲，只有高到我看不到樹頂的大樹，一棵接著一棵，不斷地在我的視線前面延伸了出去…」

尹心凌緩緩地說著她的夢。病房外原來要替尹心凌檢查狀況的醫生，此時踱到病房門邊，看著他們兩人，也不禁停下了腳步來。

「淡淡的月光，從天上照了下來…其他的什麼都沒有…」

「我很害怕，大叫出聲，卻沒有任何人回應我。只有我大叫時的回聲，不斷地在森林裡面迴盪著，而且空洞得可怕…」

「所以我只能一直跑一直跑，希望能跑出這個恐怖的森林…」

尹心凌慢慢說著，眼神裡似乎還找得到心有餘悸的痕跡。

「可是不管怎麼跑，我就是跑不出這個森林…我跌倒了、坐在地上大哭、哭完了又繼續跑，跑到一半又跌倒在地…」

左聿可以想像她說的情況。即使是在夢中，這樣的循環遭遇的確也是相當可怕的。

「後來不知道重複了幾次跌倒再跑，跑了又再跌倒的狀況後，我忽然聽到了你的聲音…」

「你要我給你力量，你說要真實面對自己的感情，你說想要看到我的笑顏…」

「於是我猛力一抬頭，就看到不遠的旁邊有一道缺口。我不知道怎麼形容那情境…就是從那道缺口出現了一道光，越來越亮，照得我的眼睛幾乎睜不開…」

「那時我只在心裡面大喊了一聲『左聿救我』，結果夢就沒了…」

尹心凌說完了她的夢，將身體微側，靠往左聿身上。左聿扶著她，起身坐近病床邊，讓她可以靠著他更為舒服一點。同時他在她耳邊輕輕說著：「辛苦妳了。心凌，我有話要跟妳說…」

「是我想聽的那句話嗎？」

「呃，嗯…其實妳受傷之後，我每天都會用家裡的電腦寫下對妳的心情記事，其中妳想聽的那句話，我就寫在最近一天的記事裡呢。」

「不管，我要聽你親口對我說。」

尹心凌恢復了些許生氣，看著左聿，想聽他說出她最想聽的那句話。只是左聿近「香」情怯，臨陣又支吾起來，面對自己現在心愛的女孩，還是少了一點直接表白的勇氣。

「好啦，給你一點緩衝的時間。」看著左聿欲言又止的模樣，尹心凌笑了起來：「我想喝熱奶茶，你去幫我買好不好？」

「可是醫生都還沒來給妳診斷過，妳也才剛醒過來而已，能這樣隨便喝奶茶嗎？」

「不管，我就是要喝。」

尹心凌抿起了唇故作任性狀，模樣甚是可愛。

「好久沒看到妳這個招牌動作了耶。」左聿笑著。

「那是羅姐說我這樣子有失淑女風範，我才盡量不在公共場合抿嘴的呢。」尹心凌也笑著。「到底要不要幫人家買啦？」

「當然要啊！」左聿起身，讓尹心凌躺回床上。「妳先好好休息，等我二十分鐘。」

左聿回頭跟病房外的王怡君交代了幾句，隨即走出醫院，到附近的超商去買熱奶茶。尹心凌看著他離去的身影，不禁甜蜜滿心，覺得幸福極了。

只是世事難料，誰都無法預料得到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事情。


雨下得極大，左聿從超商出來的時候，還在騎樓下多等了一會。其實他早已相當疲倦，在看到尹心凌醒來之後，緊繃多天的神經終於獲得舒緩，隨之而來的疲憊感卻是倍增，讓他渾渾噩噩地，極度想睡覺。

「再次確定心凌的情況後，我就可以好好地回去睡一覺了…」

左聿訥訥地想著，撐起了傘，穿過斑馬線，朝著馬路的另一頭走去。

此時，一輛高速行駛的賓士，像是喝醉了酒般地浮動行駛，朝著左聿直衝了過來。左聿根本無法料想得到，在這個下著雨的夜裡，會有一輛開得這麼快的車，闖過紅燈，撞上自己。

他實在沒有辦法想得再多。一點辦法都沒有。

那根本只是一瞬間的事情而已。

一陣悶重的「碰咚」聲，震動了這個雨夜。

「心凌…」

大片血漬染紅了斑馬線，形成一幅令人不忍卒睹的混亂畫面。一罐奶茶滾過了路面，落在安全島的邊緣，兀自搖晃著，像是抗議著賓士車的違規駕駛，卻又無能為力一樣。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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