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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自此之後,我就不再到處流浪了。

「庭前」內的資源竟出乎意料外的豐富。雖然李老師過世前曾經說過,「庭前」是末劫後遠東區的第四收容所,但是對於其他的資料則就語焉不詳,並沒有明確地告訴我庭前內物品的來源去向;原因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不過說實在的,我其實也不十分在意其它物品的來源究竟為何。

只要它們能夠提供我以後生活的所需,那樣就已經足夠了。不知不覺間,在「庭前」的生活,也已經進入了第四個年頭;但是一成不變的規律,也同樣地在繼續進行著。我,感覺早已麻木了。

隨著雨勢的慢慢增大,風也漸漸地刮了起來。

我仍舊呆立在「庭前」外的空地上。腦海裡一再上映著「末劫」情形的我,身體終於被漸大的雨勢所打疼了;我不得不縮起脖子,睜開雙眼,快速地閃進「庭前」那已破損不堪的門內。

「這雨…竟然真的下大了起來。」

我一面抖去身上的雨珠,一面望著門外的大雨,喃喃自語著。天色也隨著雨勢的增強而灰暗了不少;我慢慢地踱到一張大桌子的後面。在一大堆的雜物中,我摸出了一枝蠟燭和些許火柴。

隨著蠟燭火焰的開始燃燒,四周圍頓時溫暖明亮了起來。我把蠟燭固定在大桌子上,然後再縮到一旁的角落裡,望著蠟燭搖曳的火光,怔怔地再發起呆來。

桌上有一個液晶顯示的時鐘,也是我從雜物堆當中找出來的。時鐘還十分新,機械運作也因為電池能夠不斷地供應著,所以可以盡職地顯示出現在的時間。我瞇著眼,在望痛了燭火搖曳的光芒之後,轉而望向時鐘面板上所顯示的時間:

「西元2009年4月27日下午四點十八分」

「啊啊…!」我發出了一連串、連我自己都無法分辨出是什麼意思的聲音來。2009年。真的,快十年了!這十年來,我到底是在過著什麼樣的日子呢?一想到這裡,我的頭又不知不覺地痛了起來。
所謂人生如夢,是否也就是像這樣子虛幻飄渺而不確實?

實在是很難再去思考了。

一會,我把思潮的淡藍色手帕,輕輕地放到桌上。淡藍色的手帕,雖然已經經過了將近十年歲月的洗禮,卻依然素淨脫俗。剛才的一陣大雨,讓手帕整個溼透了—但也使它的淡藍色,益發地顯得晶瑩亮眼;我把它攤開在燭火旁,希望能利用燭火一點的熱度,把它烤乾。

我也隨手拉了個雜物堆中的箱子過來,當作椅子,就這樣坐在桌前,等著手帕的烘乾。不過,沒有經過多久,我就因為倦極,而伏在桌前睡著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在睡夢中,我陡然被一陣灼熱的痛感所驚醒。

我猛然起身一看,才發現桌面已然被將近燃畢的燭火燒焦了一大片。這還不打緊,最糟糕的是思潮的手帕竟也成了這場意外的受害者!我一驚,抓了手帕就往空中直甩;點點星火在空中紛飛開來,隨即就飄落在微濕的地面上,失去了蹤影。

「怎麼會睡著的呢…?」我懊喪地搖搖頭,責備自己的不小心。手帕顯然是受到了相當程度的傷害,淡藍色的帕面已經蒙上了一層暗灰,還有一個角落也被燭火燒出一個缺角來。

我甩了甩手帕,拂開了上面所留下來的飛灰。

淅瀝雨聲,漸漸地在我耳裡形成一種奇異的音樂。看了看時間,已將近午夜時分了。下午的雨勢一直持續到晚上,看樣子,並沒有停止的意思。望著缺角的手帕,我不禁又喃喃自語了起來。

這真是不得不的一個舉動啊。

在「庭前」內生活的人,由於只剩下我還保有說話的能力,因此有時候我就會一個人無意識地自言自語,希望讓自己能夠多聽到一些「人類」說話的聲音,藉以排遣內心那股寂寞恐懼的感覺;而像這樣一個人自言自語的情景,在我來到了「庭前」之後,就更時常地出現了。

不知怎地,我陡然感到了一股淒冷的寒意。

有一種寂寞而又孤單的聆音,在我的心底鳴唱了起來。


(#15)

四周圍除了斷續不絕的雨聲之外,幾乎沒有其他任何聲音。沒來由的寒意愈來愈甚,我不禁打了一個寒顫。望著逐漸轉弱的燭火,在心底我悲然地升起了一股企求溫暖的渴望—

「好想回到那個熟悉的年代啊。」

「不過,想什麼都是多餘的吧…」我握緊了一角被燒焦的手帕。不斷地告訴自己,不要一再沉湎於過去那遙遠的回憶之中。然後我緩緩地站了起來,往門邊踱了過去。

遠處的角落中,靜靜地躺了兩個在垂死邊緣游走的「難友」。這時在微弱的燭火下,他們看起來像是兩具生命已然遠去的屍體。我望著他們,不免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對這些和我一起渡過在「庭前」中等待奇蹟日子來臨的人們來說,我所能做的,也已經是一個極限了。我不能賦予他們重新生活的能力,只能盡我一個末劫後微小人類的所有力量,盡量地幫他們打理生活所需要的一切—而剩下來的部分,如果上帝還依然存在的話,我想,就交給祂來決定吧!

人類呀…何其地渺小卑微?眼前的景物,在我的眼睛裡,也逐漸地模糊起來。像是根本未曾存在過一樣。

我縮著臂膀,慢慢靠近門邊。我的衣服早已殘破不堪,幾乎看不出原本衣服的式樣;現在穿在我身上的,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塊破布罷了。深春微涼的寒意在我衣不蔽體的身軀上恣意地肆虐著,我不禁又打了一個噴嚏。

夜真的深了。2009年的夜空,當然不復十年前的深邃美麗。再加上晦暗陰沉的天氣從來就沒有轉晴的跡象,整片天空無論是白天或是黑夜,總是都呈現著同樣的顏色-一種暗灰到令人心悸的深黑色。也因此,那有著滿天繁星的美麗夜景,就只能在人們所失去的記憶中,不斷地找尋了。

但,真的在記憶裡就能夠找得到嗎?—我悲望地想著。

踱到門後,我背貼著冰冷潮濕的木門,一屁股坐了下來。我現在,到底想要做些什麼呢?竟然沒個頭緒。

很多時候,我總覺得自己的生活很不可思議。就像是渺小的螻蟻般,渾渾噩噩地過著沒有目標的日子。行為模式已經雜亂到連自己都不曉得自己是為什麼而動的地步了—很可笑的,我竟然不知道下一秒鐘我想要做些什麼,而究竟是為何而做的!

唉。

這種幾近錯亂的感覺,到底是受到輻射感染的結果呢?還是潛藏在我心中那份莫名的哀痛,控制著我生活的一切總總呢?也許,不要再去想它,對我來說,會是比較好的選擇吧!

門外的雨勢意料外地大了起來。驟雨打在老舊的木板上,發出魔鬼般可怖的聲響。最後的燭火,在暴雨聲中漸漸熄滅。整個「庭前」頓時籠罩在一片真正的黑暗當中。

大量的雨水順著木板間的縫細,急速地傾瀉了下來,在地上蜿蜒出一條條奔騰的雨流;我在黑暗中不知所措了起來。只能怔怔地望著黑色與急流的交織而發呆。

「這種情況,從來也未曾有過啊!」

不消一會兒,「庭前」內的所有物品器具都受到了雨水的波及。有許多金屬用品從桌上被雨水沖到地面,發出了大小不一的鏗鏘聲。我好不容易回過了神,跳了起來,用最快的速度摸黑到了大桌子後面的雜物堆中,想再找出其它的蠟燭來。

就在我剛跨過椅子到了雜物堆的同時,腳下猛地踩了一個空。

我整個身子順勢往大桌子滑去,頭剛好結結實實地撞在粗重的桌腳上。當場就撞得眼冒金星、血流如注。也真是哪個地方不好撞,就偏偏撞在末劫後逃難時前額所留下來的傷口上;舊疾新傷一起發作,我疼得眼淚直流,只得一隻手掩著劇痛不堪的傷口,另一隻手繼續在黑暗中摸索著火柴蠟燭。

而幾乎也是在我撞到桌腳的同時,一陣轟然巨響陡然從頭頂上方傳來。我下意識地抬頭往上一看,只見木搭的屋頂頓時被豪雨沖垮,大量的碎木夾雜著雨水,隨著疾奔而下的雨勢呼嘯落下。

「庭前」,在一瞬間崩潰瓦解。

果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在我還沒來得及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作出任何應變措施的同時,支撐「庭前」屋頂的巨大主樑也在大雨中應聲而裂,齊中斷成兩截。而如果我能再快個半秒的話,也許,就能逃得開這場浩劫了;但遺憾的是,灰濛不明的視線再加上前方大桌子的橫阻,令得我幾乎來不及反應,就被其中一截大斷木當頭砸中。

我眼中所見到的,以及在「庭前」中最後的記憶,就是那宛如電影特效般、迎面而來的巨大斷木,疾落在我頭頂上的情況。

在那一瞬間,我心中突然有了一種解脫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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