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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學長,你看,好漂亮的海喔!」

「學長,你聽到了嗎?海潮的聲音。」

「學長………!」


有一個聲音,一直在我的耳畔盪著悠揚的旋律。我好像看見了一個淡藍色的影子,在碧波蕩漾的海面上輕快地逐波跳躍著,時而上、時而下;時而遠、時而近。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看到這樣的景象—只知道我要加快腳步跟上去,這樣那個淡藍色的影子才不會消失—

但是無論我怎麼樣地發足狂奔,始終就是跟不上淡藍色影子的腳步。

後來我急了,一邊奔,一邊對著淡藍色的影子大喊:「你是誰?」

淡藍色的影子像是聽到了我的聲音,陡地停下了腳步。「我是誰?」它發出了極為動聽的聲音:「我是一個屬於潮水的女孩。阿凡學長,我想,你應該是不會忘記我的。」

我一驚。屬於潮水的女孩?潮水女孩?在我思考的同時,淡藍色的影子漸漸地消失,悠揚的歌聲卻伴隨著逐漸淡去的身影,清脆地響了起來:


「心比琴弦,深笙聲聲嘆思念;」
「情更纏綿,似是世世望前緣。」



一條淡藍色的手帕,飄落在碧波蕩漾、逐潮起伏的海面上。



「喂,阿徹,你在搞什麼鬼?」朦朧中,一個說著日語的陌生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一陣頭痛欲裂的感覺直往我的頭部侵襲,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現在正在何處。只覺得渾身都不對勁,骨頭像是要散開似地,一動就發出了吱吱嘎嘎的難聽聲響;我慢慢地睜開了雙眼。

「你還好吧?」首先映入我眼簾的,是一張從未見過的陌生臉孔。不但面孔陌生,連語言也頓時讓我覺得陌生起來—是的,眼前的這個大男孩,所用的語言,並不是我所熟悉而認識的中文,而是一口道地流利的日語!我不禁楞了一下。

「這是怎麼回事?」我在心底納悶著。

眼前的男孩用關心的眼光望著我,一臉疑惑地問:「哪,阿徹,你該不會是跌跤跌到昏頭了吧?」

「我…」我勉強脫口說了一個字,就覺得頭昏眼花,渾身痛了起來。雖然身體給我的感覺極為不適,但我還是慢慢地站起身來,看著前方的男孩,和四周的環境。週遭似乎已經沒有雨了,大地一片寂靜。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在哪裡?我不是應該在『庭前』裡…被斷木砸中了頭的嗎?」

我望著四周圍一望無際、遍佈著碎礫和焦土的廣大空間,思忖著:「很顯然的,這裡並不是『庭前』…雖然很像,但絕對不一樣…不過,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我為什麼什麼都想不起來?」有太多的疑問在我的腦中糾雜盤旋,我不得不放慢思考的節奏,以便讓大腦能獲得充分休息的空間。

「喂,你到底是怎麼了?怎麼跌了一跤之後就變得呆呆的了?」男孩的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

我把視線集中在男孩身上。「他是誰?為什麼會說著日語?雖然日語的聽講對我來說從來就不是個問題…」

大學時期,我因為個人興趣的關係曾修過兩年的日文,再加上勤勉自習,一般日語的會話與交談我都能很快地上手—「不,這個問題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為什麼會稱呼我為阿徹?」我仔細地思考。

「難道…」陡地一股涼意直襲上了心頭。我連忙低下頭來,瞧了瞧自己。

「果然…『我』已經不是我了…!」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我心中頓時明白了一大半:「在『庭前』時,我穿的是一件幾乎全破的破衣,不是這件還算完整的衣服…我,到底是怎麼了?」在低頭看衣服的同時,我還望見了左腿上有一大塊原本不屬於我身體的紫青色瘀傷。

「徹,你真的不要緊嗎?我看,你還是休息一下好了…」男孩用著關懷的眼神,望著我。

「對不起…」我緩緩地又席地坐了下來,用日語對男孩說道:「讓我稍微休息一下…」

「嗯。」男孩回答著,在我身旁也坐了下來。我雙手抱著頭,陷入了沉思當中。

「我可能已經…死了吧。真正的我應該不是這樣子的。或者是因為其它什麼未知的因素,讓我的靈魂…或者說是記憶,進入了這個陌生的軀殼之內…」我迅速地思考著。

在思考當中,我曾試著用手去感覺這個軀體存在的真實感,發現與我原來的體格以及特徵,都有著相當大的出入。我腦子裡一片混亂,頭又開始嗡嗡作響痛了起來。

想了許久,我終於慢慢地抬起頭來,望著遠方暗沉的天際,用著有氣無力的聲音,像是自言自語似地問道:「我是誰?這是什麼地方?我又將會作什麼事?」

幾句看似頗富哲理的話中,語氣裡竟帶點微微的淒涼。


(#17)

我把自己現在的情況,用一種近乎不可思議的思考模式,加以勾勒出來。在「末劫」後,好像已經沒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發生的了吧,我想。

關於生與死的問題,「末劫」後的人們,已逐漸失去談論它們的動力。所謂「生死由命」,對現在的人們來說,並非只是一句空泛的成語,而是一種實質化的恐懼;他們真正地把屬於未來的生活與希望,全都交給了未知的命運。

但可笑的是,命運之神總是捉弄人的—在舊世紀末大大地誑了這個世界一場之後,在新世紀初又繼續上演著賭場中的鬧劇;每個人的未來彷彿都是祂恣意下注的籌碼,每當輪盤一轉,就有人會被送到下一個未知的世界,而且永無翻身的機會—這是多可怖的一種賭博式的命運啊!

我陡然有了一股寒意。

現在的我,是否也是經由這種命運的輪盤,獲得了一個新的生命?而如果這個假設成立的話,那麼是否就是意味著「吳凡曦」這個名字、甚或這個人,從此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一想到這裡,我不禁轉頭驚恐地抓著男孩的肩膀,用一種我從來也未曾有過的大聲語氣,問道:「我是誰?你是誰?」

男孩也好像被我突然嚇到似地,楞楞地望著我:「你說什麼?我聽不懂!」就這樣兩人對望,持續了好幾分鐘。

一會兒,我回過神來。「對了,他是聽不懂中文的。」

我慢慢地歛起情緒,雙手也放開了他的肩膀。

「對不起…我想問,我是誰…然後你又是誰…」我用日語,把話一字一句地說了出來。

「阿徹,你有沒有搞錯?」男孩像是看到怪物般地直盯著我:「你竟然問我我是誰、你是誰?」

「不是…有一些事情發生在我身上,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清的…」我也看著他,用很誠懇的語氣說道。我發覺在自己的眼角裡,竟然微微地浮出一滴淚來。

「你…該不會是失去記憶了吧?你的名字不是藤崎徹,而我的名字不是內藤真一嗎?」男孩小心地說著,臉上怪異的表情也到達了極點。

「藤崎徹…內藤真一…」我喃喃地重複著這兩個名字。

「你到底是怎麼了,徹君?」名字叫做內藤真一的男孩口氣漸漸放慢,望著我,很禮貌地問:「你能告訴我,在你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嗎?」

「對不起,真一君,」我虛弱地說:「老實說,我自己也不大清楚…」

頓了一會,我續道:「但是可以確定的是,我現在應該…嗯,並不是你所認識的…以前的…那個藤崎徹了…」我說起話來不但頭尾不接,而且一副顛三倒四的模樣。

「什麼?」真一有點聽不懂似地,訝異地看著我。「阿徹,你有沒有搞錯?你不是…」

「你先不要驚訝,真一君。」我打斷了他的話:「詳細的情形我以後再告訴你吧…,」我搖了搖頭,說道:「我現在很累了,可以讓我稍微休息一下嗎?」

「咦,休息?」真一再度以訝異的眼光望著我:「不是才剛休息過的嗎?為什麼…?」

「我說過了,現在的藤崎徹和以前的藤崎徹並不一樣了…」我有氣無力地說著,語氣充滿了無助感。此時的我,真正感覺到了在心靈上和肉體上的雙重疲憊。

「可是…」真一似乎還有話想講。

「……」我連講話的氣力都省了,一個手勢就截斷了他還想要說話的意圖。我再度把頭埋進了雙臂之中。極度冰冷而又感覺陌生的軀體、絕對不同卻又彷彿熟悉的環境,這一切,都來得實在是太突然了—

突然到幾乎已經快要忘卻掉末劫之痛的我,又再度跌進了心痛的深淵。

「對不起…」真一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

「真正該說對不起的人,應該是我才對…」我的聲音穿過了虛軟無力的雙臂,空蕩蕩地飄散在陰冷的空氣之中。

我已經闖入了另一個未知的世界裡,和這塊我潛意識中,所仍然熱愛的大地,重新取得交集。

慢慢地、沈沈地睡去,我期盼能在夢中尋到熟悉的往昔。

夢裡,依舊有淡藍色的影子在輕聲哼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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