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20)

遙遙無期。

我們究竟還在等待些什麼呢?是未知的明天嗎?還是那不可能改變的可悲未來?有時和真一聊到未來的日子,就只能相視著苦笑—如果這樣的日子已經不能再改變的話,那就不要再奢望改變了。

本來真一是打算要和原來的「藤崎徹」一起再到其他的地方去,尋找更適合他們的生活環境的。那是我第一次進入「藤崎徹」的身體時,兩個年輕小伙子所正要做的事—

能再遇到另外一個還活著的人,哪怕這個人只剩下了一口氣—那也還是他們所追尋的、奢求的願望。

就只因為我陰錯陽差的闖入藤崎徹的身體,而使得這個計畫,不得不有所改變、甚至停擺。

理由其實也非常的簡單。現在身份是「藤崎徹」的我,已經不想再找任何新的生活據點了。

我總是很宿命地覺得,能活的下來的人,就一定活的下來;而如果活不下來的話,就算是走出了幾千里遠,也都還是逃不過邁向既定命運的終點。此時再找另一個新的生存環境,只是純粹在浪費生命而已。

而生命,原本也已經是我們所不能自由掌握的了。實在是沒必要再去作這種沒有勝算的賭博,然後把我們僅剩的青春耗費在未知的時空裡,結果卻得不到任何回報。

很單純而又實際的一種悲望感。我想起了在世紀末時所看過的奇士勞斯基導演系列電影。十誡、藍白紅三色系列。裡面對於某種生命的剖析與探討,大抵也就是像這樣子灰暗而絕對的吧?

就是這樣。至於原來的「藤崎徹」,我不知道他到哪裡去了。完全感受不到任何他存在過的氣息;彷彿這個軀體生來就是給我的一樣。也許,在那時他跌了一跤之後,就立即死去了也說不定—

我把這個大膽的假設說給真一聽。真一卻只是楞楞地攤了攤手,什麼話也沒說。最多在眼神裡閃過一絲苦澀罷了。

大概他也已經痲痺,而不願再去想了吧。


日子,也就這麼地繼續過下去。


在來到了「希望」將近兩個月之後,我經常習慣性徒步到離「希望」約半公里遠的近海邊。然後坐在分不清是沙粒還是岩粒的岸礁上,看著遠方遼闊而沈悶的大海發呆。

與焦土有著同一色系的大海。蒙上了一層灰暗的顏色,來來去去的海潮聲聽起來,顯得孤單落寞多了。

我不能做些什麼。不能做些什麼。實在不能做些什麼。浪激的海岸,似乎也在為著這世界可悲的命運,而深深哀鳴著。

而我,下意識地在記憶裡尋找著某一段承諾—我似乎承諾過什麼的。


「我一定會帶妳去看海的。無論如何。」


是這樣子的承諾嗎?我呆在海岸邊,掩面沈思了起來。


「生命,當永遠存在…」


這樣熟悉的聲音,不斷地在我的腦海裡盤旋著。有時真一會跟著我一起到岸邊,守著遠方浪潮的聲音,沒有目標地只是向前呆呆凝望著。

我們的身體狀況都還非常良好,真一和「藤崎徹」的視力都可以看得十分遠。似乎並沒有受到輻射感染的傷害—只是,能看得再遠,也還是看不見任何有陽光的明天。

「末劫」到底是怎麼發生的?我們已經全然沒有印象了。只依稀知道,這大概是在世紀末時,那個野心侵略國家的傑作吧?人類的科技發展到了某一個極致,就以為可以呼風喚雨了—

從來沒想過最後受傷害的,可能就是人類自己。

「他們才不管這些呢。」真一有一次忿忿地對我說:

「幾年前我和阿徹曾經在『希望』的一個文件櫃裡,發現了一些已經泛黃了的舊檔案資料。應該也無關機密吧,畢竟再機密,能看到的人也不多了…」

「那些資料上面記載著,末劫發生的最大可能因素,就是那個國家所使用的一種最新秘密科技的核能武器,在產生劇烈爆炸之後的結果。」

真一猶有不平:「最可怕的是它爆炸之後的化學連鎖反應,在一瞬間就幾乎毀滅了地球上的所有生物和非生物。」

「那是一種未曾有過的、而且我們絕難以想像的一種毀滅性力量—」

「當然,最後也毀滅了他們自己。」真一悻悻然地說道:「不了解科技所帶來的隱憂,結果所謂的毀滅者也同時成為了被毀滅者。」

那一次我並沒有多發表我的意見。只是在聽了真一的話之後,有一段很長的時間都在喃喃自語著:「只是核彈…就有這樣的威力嗎?」

我實在不解。也許不是核彈吧,是另一種更科技的新武器也說不定。沒有任何人知道。不過,就算知道了能有什麼用呢?只是徒增更多的傷感罷了。

而以前的蔚藍大海,到底何時才能換回原本屬於她的自然面貌?

誰知道?也許只能期待著,真正奇蹟的出現了…


(#21)

等待著真正奇蹟的出現。

於是我來到了最接近海的地方,用著我僅剩的一點盼望,祈禱著這樣的生活能夠有所改變—能變得更有朝氣一點—

至少,不要再有悲哀了。

其實,世界也不全然是絕望的。我所擁有的、滿載著思潮記憶的淡藍色手帕,並沒有因為我的身體從「吳凡曦」換到了「藤崎徹」而有所改變。它不可思議地出現在當時「藤崎徹」的手中—連真一都傻了眼。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誰知道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也許是我對思潮的想念,變成了一種接近奇蹟似的回饋吧?我祈禱著有一天能真的和思潮再度重逢。

我把那缺了一角的淡藍色手帕繫在我的左手腕上,在每次來到了「希望」外的海岸邊時,就讓它隨著風揚的微潮,飄灑著點點滴滴,帶有思潮的回憶。

而一道只在記憶裡忽上忽下,清脆有如鶯囀的歌聲,也似乎隨著淡藍色手帕的飄搖起伏,迂迴蕩漾在靜謐的海岸邊,久久不散。


「「心比琴弦,深笙聲聲嘆思念;」
「情更纏綿,似是世世望前緣。」



天,再次暗下來了。





「阿徹,你在等她嗎?」真一楞楞地問著我。一個跟著真一到岸邊聽潮的夜晚,他問了我這樣子的一個問題。

微弱的燭光映照在他還略帶著稚氣的臉上,顯得是更加地昏黃黯淡。我嘆了口氣,只輕輕地搖了搖頭,什麼話都沒說。我把思潮的事對真一說得多了,連他都對這位未曾謀面過的台灣女孩子,產生了興趣。

「我想她應該是個很棒的女孩吧。」真一很神往地說著:

「否則你不會只記得關於她的一切。」看著我手腕上的手帕,他像是想起了什麼似地喃喃告訴我:「淡藍色的思念飄在夜空裡,有如潮水般地不可遏止…」

我微微地吃了一驚。他是怎麼會有這種想法的?以我對真一所提到過的思潮來說,漢字「思潮」,就只是個名字罷了。他怎麼能想到這麼多的?

「不知道。我只是直覺地這樣想而已。看到了這條手帕,我就自然而然地說出這些話了。」真一攤了攤手,對我解釋道。連他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我沈默著。思潮如果還在的話,應該也將近三十歲了。歲月的痕跡,是否有在她的臉上或身上,留下任何明顯的記號呢?

我胡思亂想著。腦子又疼了起來,而且關於其他的人其他的事,我還是一樣什麼都想不起來。

「我在等她?等待著那天使般的潮水再度出現?」我敲著頭:「我到底在等待什麼…在等待什麼?」

「那有什麼意義呢?」我痛苦地想著。這樣的思考已經太多次了…而我每一次都必須要重新擁有這樣相同的難過和悲傷…


「有什麼意義呢?」我在心底嘶吼著。


紛激的浪潮規律地打在岸邊,點點浪花跳得老高。我想,也唯有海是不受末劫所影響的吧?依然澎湃,潮汐躍動;除了她的顏色之外。我呆在岸邊,又陷入了另一段沈思當中。

真一早就見怪不怪了。

現在所謂的「藤崎徹」,不過是一個台灣人「吳凡曦」的寄居體罷了;他能再有更多以往藤崎徹的影子出現嗎?我想是十分困難的。也因此,真一早已經習慣了這個「藤崎徹」的思想模式以及所做所為,並試著去接受他了。

這是個只有相互包容,才能夠共依生存的世界啊!


陡然一陣出奇大的海風拂了起來。帶點海水慣有腥味的氣息隨即撲鼻而來,我稍微向後退了一下。一個不留神碰到了岸旁黏膩潮濕的青苔,在重心不穩的情況之下,我的整個身子直向海中跌落。

「阿徹,小心!」真一相當敏捷地在最後一刻抓住了我的右手。

雖然說這岸礁距海平面並不會太遠,就算真的跌下去,應該也不會對我產生任何傷害才是。頂多只是要在冰冷的海水中游個泳罷了。

想是這樣想,但能盡量減少不必要的傷害就盡量減少。怎麼知道這樣跌下去就不會受傷呢?這是誰都沒有辦法保證的事情。對於生活在末劫後的人們來說,唯有保持著高度健康的身子(這是最困難的一點),才有本錢獲得來自於明日希望的施捨—

儘管希望是十分渺茫的。

我胡亂地想了一堆事,不過還是抬頭對真一輕輕地說了聲:「謝謝。」

我的身子懸在岸礁邊,隨著風搖啊蕩著。找不到一個可以施力蹬上岸邊的點,我開始有點急了。

也就在這個時候,原本繫在我左腕上的手帕突然地鬆開,趁著夜拂冰冷的海風,輕飄飄地往海中飄落。

我看著手帕往下飄去,心中更是急了。這是思潮留給我唯一的東西啊!要是失去了它的話,那我以後要把希望寄託在哪裡呢?我真的急了,也不管後果如何,一發力就把真一拉住我的右手掙脫。

當然的結果是,我這次真的要掉進海中了。

我並不知道在最後到底有沒有抓到了思潮的手帕。甚至連真一大聲地喊著「阿徹!」的聲音,也漸漸地從我耳裡消失。因為就在我接觸到冰冷海水的那一瞬間,我的知覺與呼吸,便馬上喪失了。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Isveia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