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sten to Isveia

(#24)

我楞了一下。我曾經見過她？

「我曾經見過她？你…是怎麼會有這種感覺的？」我不可置信地望著真一。有一股針寒般的感覺穿透了我的身體。沿著舌尖而下，擾動了我內心深處的某一池思念之潭。

「從你看著她時，那憂鬱深沈的眼睛啊。」真一說著說著，將雙手攤了開來。一副頗有同感的神氣。

我搖了搖頭。這算是曾經見過嗎？如果算的話，那是什麼樣性質的一種重逢？而如果不算的話，那我又是想從她的身上得到些什麼樣相關的訊息？是曾經擁有的相似過去，還是只存在於記憶裡，那婀娜娉婷的淡藍色身影？


都不是吧。


我再嘆了口氣。真一很少會在說話中帶點文謅謅的形容詞的。唯獨這一次，算是有感而發？

「眼睛啊…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過跟你說吧，這個女孩，和她手中這條手帕的主人…有著極相似的外表。」我輕撫著臉頰，用很疲倦的聲音說道。

真一並沒有顯得特別訝異。

「我就知道。」他淡淡地說著：「從我見到她的那一刻起，我就感覺到她…與這條手帕之間存在著的某種微妙關係了。」

「我相信它一定是代表著什麼的。是某一個階段的重逢…或是另一次希望的開始？」真一用著我從未聽過的語調與內容，添加修飾詞慢慢地說著。那聲音聽起來就好像是在吟唱著某民族歌謠一樣。後半段竟讓我有種在聽藍調音樂的感覺。氣氛憂鬱而深沈（Ｂｌｕｅ＆Ｄｅｅｐ）。非常的不可思議。

不可思議。這是個雖然玄幻迷離，卻不得不存在擁有的真實世界。

我又沈默了下來。而真一則持續在用著迷離的聲音述說著他的想法。我抬頭望向「希望」外的天空。灰沈陰暗的穹蒼，依舊陳列著不曾改變過的黑暗薄幕。

世界，是否能有所改變？

※

女孩昏迷了足足有兩天才醒過來。

我們並沒有試著去叫醒她，只是憑著她緩慢的呼吸聲，以及胸口微微的起伏波動來判斷她的生命跡象依然存在。

雖然渺小微弱，卻還是依然存在。不僅僅是她，包括我和真一在內的世上所有殘存生物，都只是一種注定悲傷卻又掙逃不開的玩物罷了。任隨著命運的擺佈玩弄。過著不想沈淪，卻是無可奈何的灰暗生活。

她醒來的時候約莫是在午夜。那時真一已經睡著了，我則是倚在「希望」那唯一的一扇粗陋木門上，閉著眼冥想遠方。

幾乎是聽不到的，女孩發出了一聲微弱的類似日音「啊」的呻吟，慢慢地醒了過來。

我在第一時間就聽到了。聲音雖然細小微弱，但那女聲的纖纖嬌柔卻不知怎地狠狠的直刺進了我的耳膜。那是一種記憶中，熟悉的感覺…強烈而令人懷念。

我被硬生生地磔回到現實的世界中。

我睜開眼睛。女孩坐了起來，原本覆在她身上的破毛毯掉落在一旁。睜著大而圓的雙眼，女孩的眼神裡充滿了未知所在的迷惑。明明年輕卻又略顯深沈的眸子則閃爍著因害怕而不知所措的光輝。

我慢慢靠了過去，試著跟女孩溝通。她卻抓起了破毛毯，不知該怎麼辦地下意識往後退。

我用手勢耐心地使她明白我並沒有惡意。但無奈昏黃的燭光卻把我的動作曳得更有如鬼魅似的，令她害怕得再往後更退一些。

真一還在旁邊熟睡著。我無可奈何，只好站定了，然後用中文告訴她：「別害怕，我不會傷害妳。」

女孩望著我，顯然不懂意思般地搖了搖頭。

好吧，我只剩日文會講了。她看起來像是東方人，但如果不是日本人、不懂日語或是啞巴的話，那我也沒辦法了。用著只好一賭的無奈，我小心翼翼地把剛剛對她說的話再用日文重複了一遍。

這次女孩居然點了點頭。沒想到她居然聽得懂日文。

在不確定她到底是不是日本人的情況之下，我慢慢地用日文對她說道：「別緊張，妳還活著。而且現在的妳很安全。」

女孩再點了點頭，但還是不發一語。她看起來鎮定些了，我再試著問她：

「我是…藤崎徹，請問妳怎麼稱呼？」本來我是想把「吳凡曦」這個名字說出來的，但那對於日文的發音實在太過於拗口，而且不好表示；於是我只好作罷，只說了我正在使用的身體的名字。


「我…姓望月。望月潮。」


女孩幾乎是在我等到快要睡著的時候，才用嬌然清靈如春風般的聲音說了出來。聽到後我則是呆了有五秒鐘。

望月潮？這個名字…我明明才是剛聽到的而已，怎麼會有一種好熟悉好熟悉的感覺？

我的表情一定很令女孩驚訝。她有點害羞地注視著我，小小聲地問道：「藤崎君…你怎麼了？」


(#25)

「我沒事…」我回過神來，給了女孩一個淺淺的微笑。她的聲音跟思潮竟也是不可思議地相像，我不免又呆楞了許久。

「倒是妳…妳還好吧？妳是日本人嗎？」我楞了差不多三分鐘，好不容易才有辦法再說出一句話。

「是，我是。我還好。」女孩點了點頭，作了簡短的回答。「可是我有好多東西都記不起來…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在這裡…還有之前的事，我也通通都不記得了…」

接著她想了一會，皺起了眉頭，一副不解的模樣。

有可能是暫時性的失憶。我望著她，問了一個重點問題。

「通通都不記得了？包括妳手中的這條手帕？」

「咦…什麼手帕？」女孩有如大夢初醒般地攤開雙手。思潮的手帕不知道什麼時候落到地上去了，恐怕連她也是到現在才發覺。

我向前一步，把手帕撿了起來。「對不起，我知道現在問這個問題不是很適宜，但我實在是沒辦法…可以請妳告訴我？」

我很誠懇地對著女孩說道。她眼裡的不知所措稍微斂去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不明所以的茫然：

「這手帕…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我甚至記不起來我為什麼會昏迷…而且這裡是什麼地方？」女孩反問了我起來。我看著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畢竟這裡是什麼地方，如果她連「末劫」都不知道的話，那麼恐怕是很難對她說明清楚的。

不過不知道「末劫」…這似乎又是極無可能的事。

我敲著手背，安靜了下來。看來女孩是真的對手帕一無所知。她在問了這個問題之後，只是茫然地看著我，不發一語。有很長時間的一段空白，充塞在我和女孩的沈默之間。

也許半小時，也或許一小時。總之在我們各自沈默的一個時距裡，表情只能用僵硬的機械化來形容。

「抱歉…是我帶給你困擾了嗎？」很久很久之後，女孩的聲音才在帶著微微濕潤的空氣中響起。我搖了搖頭，只能表示出一種無奈的苦笑。一旁的蠟燭已幾乎燃燒殆盡，只剩下了最後一丁點淡黃色的螢光，還在風中孤單擺動著。

「妳…要不要先休息？」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隨口竟問了一個最愚蠢的問題。她才剛從昏迷之中醒了過來，怎麼可能還會需要休息？

果不其然女孩搖了搖頭，說了聲：「不用了。」

我的表情十分地尷尬，在想通了這一點之後。幸好她馬上就接了口：「我覺得有點渴…可以給我一點水嗎？」

「當然。」我說。

就著微弱的燭光，我斟了一碗清水給女孩。在女孩喝著水的同時，我再仔細地打量著她。的確很像。女孩的動作也有著思潮般的纖細，實在是很難找出有不同的地方。

或者是思潮的影像已經在我的心上漸漸地模糊消逝了？不然世界上怎麼會有兩個人可以相像到這種程度的？

我無法再作任何的思考了。女孩在喝完水之後抬起頭來，怔怔地看著我，小聲地問道：「藤崎君，你…我好像在哪裡有見過你的樣子？」

我當然不會知道。這是藤崎徹的身體，而不是吳凡曦的。或許是什麼時候女孩曾經見過原來的藤崎徹吧？我不要再去想了。

管他有沒有這個可能，總之我覺得在身份問題上多作文章根本是多餘的。現在的我，就是藤崎徹。也不會再有所改變了。

也許吧。

「叫我阿徹吧。這種時候，稱謂不是很重要的。」我搖了搖頭，苦笑著說道。

「一切都很…不可思議吧。我也好像在哪裡有見過妳似的。」

「不過那顯然都只是我們的感覺想像罷了。暫且別說這個了。」停了一會兒，我繼續說道：「現在是不是該來談一談，妳是打哪兒來的呢？」

女孩望著我，並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

「沒關係，暫時想不起來就算了。」看著她略帶迷惘的眼神，我也不好意思再催她。

「不過妳…大概還記得多少？」過了一會，我試著把聲音放緩，柔柔地再問著女孩，望月潮。

「不知道…我的腦袋一片空白。」女孩說。

「我只模模糊糊地還記得，最後還有印象的是…很多人在哭…然後在一道很強烈的白光過後，我就什麼感覺都失去了…」

聽起來像是「末劫」發生時的最後一個景象。女孩皺著眉，很努力地去回憶每一個細節。我盯著她，沈默不語。

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一件事啊。最後的印象竟可以追溯到末劫發生，難道她昏迷了將近十年？

實在是難以令人相信。誰知道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不要再去想了吧。我也不知道該再問女孩一些什麼，就只能呆呆地坐著。

彷彿身體的機能都已經失去了似的。我覺得靈魂在空蕩蕩的軀殼裡孤獨地舞著。靜謐的空間中似乎充滿了寂寞的哀傷。

不要再去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