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26)

不要再去想了。

在接下來的時間裡,我盡量跟女孩解釋了現在的情況。那實在不是很容易的一件事。但我至少讓女孩了解了什麼是「末劫」、什麼是「希望」。

她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像是憑空出現的一樣。我甚至懷疑過她不是真正的人…哪有人可以對最近的事情都茫然不了解的?而且她的皮膚實在是太白晰了。晶瑩剔透,簡直和思潮一模一樣。

我想在「末劫」之後,無論是誰,想要保有完全而潔白無暇的過去…那簡直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但是她卻又活生生地出現在我的眼前。像是一種補償作用似的,我覺得心的景象又重新鮮明了起來。包括過去與現在的色彩,都用著極其濃烈的對比與相融,強調著彼此的存在。

而她確然是個真正的人。那種只有人類才有的熟悉與溫暖,不斷地溝通著我們彼此之間的交流。然後朝向更契合的未來飛去。


就是這樣了。


不可思議的世界持續運轉著。前進著。已經沒有所謂不可能的事情了。我決定了不再追尋女孩的過去,因為那已沒有任何的意義。

像是原本就該存在於這世界上似的,她突然的出現,對於我和真一的生活,並沒有產生多大的改變—
因為,這世界恐怕也很難再有更令人驚奇的改變了。我和女孩漫談了整整一個晚上。雖然對於她的身世之謎還是沒有多大的突破—她依然什麼也記不起來,但我們至少有了相同的共識—那就是未來的路,還要一起走下去。

而這種談話的感覺一點也不陌生。

末劫前的最後一個夜晚,我就是和思潮像這樣無話不說地聊了一個晚上。一想到這裡,我又不免難過了起來—

直到這時,我才真正地了解到人們所謂「物換星移」的悲哀。

那是一種真正的沈淪。在新世紀的漩渦裡,我們都不得不攀附在生命延流的邊緣。繼續漫無目的地往新生活的中心悠游而去。追尋著天際邊永不墜落的星星,懇求著屬於來自未來命運之神的寬囿。


「我們都是—沈淪者吧。」我說。


談話結束時我和望月潮是一邊聊著天,一邊漫步到「希望」外的近海邊的。當然沒有繁星拱月,陪伴著我們的,只是一盞微弱的煤油燈,和在黑夜裡,無盡奔騰的海濤聲。

那是我在望月潮重新醒過來的那晚裡,最後對她所說的一句話。

因為之後,我們就各自圍坐在岸礁上,凝望著遠方的深黑大海發呆了。像是黑夜無盡的宣示,廣闊的大海滿佈著未知明天的無奈。而沈重的灰黑色,則依然向著遠方無限延伸。

無限延伸。就像我的思念一樣。

「思潮呀思潮,妳知道我是忘不了妳的。」我嘆著氣,一股幽怨之感沒來由地升起。「因為我只記得妳。思潮。在末劫之前,和末劫之後。」

「也許聽不到吧。妳。」

「但是我…我的感覺,已經不會再改變了。」我呢喃著。面對著深遠而遼闊的大海。

直到現在,我才發現我的思念竟是如此之甚。如此之深。所有思潮的一顰一笑,都已然深鐫在我記憶之森裡的某一個深處了。我終於低下了頭,抱著胳膊,只是楞楞地聽著海潮聲發呆。

一個高浪打了過來,在最近的一個岩礁上激起了無數浪花。

規律而無法改變。海潮之聲,和目前混沌的生活。我沈思了許久。就在下一個高浪拍了過來的同時,我非常突然地聽到了一段熟悉的聲音。迴響著—

「學長—學長—」

「學長…!」

我在瞬間就抬起頭來,試圖尋找著聲音的來源。不過那聲音很快地就消失在波濤洶湧的海浪之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只留下了一陣陣類似回音的聲音後像,繼續迴盪在我身旁的空氣之中。

是誰?我不禁在心底問了自己幾十遍。

沒有答案,一點線索也沒有。

我迷惘地搖了搖頭。也說不上難過…就只是失落。不經意瞥到一旁的望月潮,她正凝視著遠方,眼神裡也有著和我相同的失落。

而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的關係,我發現在她的左眼眶中竟然盈著淚水。那感覺…真的是和思潮非常非常地相似啊。我又再次地迷惘了。

上天,是否在預告著某種宿命奇蹟的出現?

是嗎?

……

直到很久很久之後,我的沈默才被醒來後發現我們不見了而追尋而來的真一打破。他找到了我們,拉著我,開始嘰嘰喳喳地說起話來。

我默默地聽著真一的抱怨。

他真的是過怕了只有自己一個人生活的日子吧。對著我,他一直絮絮叨叨地說著一些表示寂寞的詞語。我始終不發一言,就只是聆聽著。

我們的確是命運共同體啊,我想。能多聽一點由人類語言所組成的聲音,哪怕是只有一句,那都會令我們感動良久。

而猛然一回頭,在一樣凝視著遠方的望月潮臉上,已經找不到淚水存在過的痕跡了。

是根本沒有過嗎?還是早就被風乾了?

誰知道呢?


(#27)



在望月潮被真一救起來之後的第二天,她就發了高燒,開始生起病來。

這對我和真一來說,真的是突如其來,而且束手無策的一件事。在「吳凡曦」還居住在「庭前」的那一段日子裡,我幾乎是不曾生過病的。最多就是小感冒罷了。而我也都是放著,讓它自然痊癒的。

也許是這特異的環境造就了我們這種不可思議的體質吧?真一也是同樣的情形。在過去「希望」的歲月裡,他和藤崎徹也幾乎是百病不生,身體狀況好的跟末劫前,他們還是小孩子時沒有兩樣。

所以我們慌亂了手腳。

「希望」裡並沒有醫療用品,就算有,我們大概也不知道該怎麼使用。看著望月潮痛苦的表情,我和真一只能面面相覷,無奈地苦笑。

該怎麼辦呢?我在「希望」外的沙地上來回踱步著。她倒是還很清醒,只是偶爾發出難過呻吟的聲音;娟秀的俏臉上不時淌下斗大的汗珠,真一有時想安慰她個兩句,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這也難怪真一了。望月潮在醒過來之後,根本都還沒有機會跟真一說過一句話。而真一也沒有埋怨什麼,就只是催促著我,試著用聲音去安慰她。

我默然地照做,只是在心裡有著深深的不解。

「你也可以做的呀。為什麼一定要我去呢?」有一次真一踱出屋外來,我抓住機會問他。

「唉。何必問為什麼呢?」真一看著我,揮了揮雙手:

「阿徹。你和她已經說過話了。而我卻只是從你的口中得到關於她之前的消息。」

我睜著眼,不發一語地也是看著他。「沒有合不合邏輯的問題,她對你,由於之前已經有在語言上溝通過了,之間情感比較沒有隔閡…所以應該比較能接受你的安慰吧。」真一說著說著,再從窗戶往內一看: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你們兩個人,應該是在很久以前就已經認識的…」

真一說得煞有其事的樣子,我也不知道該反駁些什麼。只是還很難接受罷了。但現在的世界本來就沒有真理可言—想一想,也就釋懷了。

不過老實說,我也真的有相同的感覺;雖然可笑,但莫名的感動卻是清晰而真實地浮印在心頭之上。

林思潮、望月潮。兩個屬於不同時空的女孩,卻和我在同一個時空裡產生交集。如果在舊世紀時,這大概又是一部科幻電影的好題材吧?想著想著,我覺得腦袋像是要爆裂似地疼痛了起來。

我嘆了一口氣,左手無意識地揮了揮。

然後我抬頭仰望,對著應該是白天,卻灰黑得有如深夜般的天空苦笑著再嘆了一口氣。當然沒有任何的意義。也許只是想藉著這種多餘的嘆氣,把心中的無奈多少吐露一點吧?

新世紀的人類啊。哈哈哈。我也只能苦笑著嘆氣了。

幸而望月潮的身體狀況還能保持著穩定。我也希望她能一直穩定著,直到哪天我們找到了更好的方法來醫治她為止。我利用幾片木板在她的身邊搭了一個活動木架子。可以方便我照顧她,累了的時候還可以直接倚著它在旁邊休息。

另外我們決定了用土方法讓她退燒,不斷地在她的額頭上換上「冰枕」。

而所謂的冰枕,其實也不過是利用海水浸潤著的破布塊罷了。我們實在不能再有更好的作為,實在不能。只能更加細心地陪在她的身邊,和她說話。

真一老坐不住,有時一出「希望」就好幾個鐘頭都沒有出現;回來時也只是隨口說兩句話,就應付過去了。

我其實知道他在想些什麼。說實在的,真一雖然是個大男孩了,但心思卻細密得有如女孩子一樣。他始終認定了在望月潮和林思潮之間一定有著某種奇妙的關連,於是就把時間都撥給了我和望月潮—
根據真一的說法,「讓你重新找回過去幸福的感覺」。

我每次都默然無語。我能說些什麼呢?「末劫」後的世界,是絕對沒有道理可循的。我跟真一談思潮談得久了,他幾乎把她給神化起來。

而思潮,也的確是我心中的天使啊。只是還不知道在哪裡遨翔罷了。

現在,在見到了長相氣質和思潮近乎相同的望月潮之後,真一不免把心理的建構和事實印象重疊起來。

「阿徹。每次你一談到林思潮的時候,臉上就會出現快樂的表情。」真一有次在我幫望月潮換過了新的「冰枕」之後,對我說道:

「我知道那種感覺是幸福的。我們有句話:『一生懸命』。」

「也許用在這裡不是很對,但我可以說,那是你追尋幸福的表態啊。你是忘不了林思潮的,對吧?」

真一的語氣十分地誠懇,也十分地迷離:「我想,這就是命運吧?」

「末劫的時候,我才只是個十歲大的孩子。」真一慢慢說著:「還來不及和最親的父母告別,事情就已然發生了。在我的記憶裡,已幾乎找不到…任何有關『幸福』存在過的痕跡。」

他嘆了口氣。

「一路走來,我也已經習慣了。但是你不同。絕對不同。你是帶著希望,繼續存在於這世界上的…否則,原來的阿徹是不會就這樣消失的無影無蹤,而把身體留給你的。」

「我絕不是隨口說說的而已。想念,是回憶裡,最美的東西。」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Isveia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