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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你知道的。這樣的重逢,並不是偶然。」真一作了個結論:「我們已經沒有什麼東西是可以再失去的了。所以哪怕只是短暫的幸福…都要好好地把握。」

我點了點頭,輕輕地對真一說了聲:「謝謝。」

一旁躺著的望月潮雖然每一個字都聽進耳裡去了,但顯然是一頭霧水,不知所云。她睜著和思潮般相若的大眼,傻傻地盯著我和真一。

我攤了攤手。真一笑著指著我,對她說道:「妳好好休息吧。他—是否能讓妳覺得更輕鬆些呢?」丟下了一句讓人摸不著頭的話,真一轉身又離開了「希望」。

我望著真一離去的背影,不禁在心底湧起了更多的感受。日本人…是一個真性情的民族吧。熱情而博愛。或者是新世紀開始時的共同關係,讓我們都了解到了所謂的真愛,原來是建立在廣大的寂寞之上的?


都是吧。


我轉身過去,看著發楞中的望月潮。心裡頭還是有許多話想要問她,不過都到了嘴邊就又吞下去了。

「還是算了吧。」我想。

她的燒也不知道到什麼時候才會退,看來還是不要多增加她的負擔比較好。

於是我只是輕輕地撫著她的長髮,右手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她泛白的左手。她居然也沒有多作動作,就只是順著我手指間的縫細,十指交錯地緊握住我的右手。眼裡,同時看得到一層深深的依戀。

「很溫暖…」她喃喃自語著。白晰而冰冷的手背上開始浮現些微的紅暈。

的確是自然而然的。接下來,我和她四目交會,彼此都不發一語。時間彷彿失去了動力一樣,停滯在短暫的瞬間。該說些什麼呢?也許什麼都不說,才是現在最好的選擇吧!

這種氛圍。是印證了「無聲勝有聲」的最佳寫照。

這或許是人類天生的依附性使然吧?日子,就這麼樣地又過了兩天。

兩天來望月潮都幾乎沒再說過什麼話。好像所有的話都在她重新醒過來後的第一天就說完了似的…整個人顯得安靜而美麗。不過看得出來,她的身子越來越虛弱了。

她清醒的時間逐漸地減少,而昏睡的狀態開始間歇性地產生。我心中雖然著急,卻也無計可施。

望月潮發燒之後的第三天傍晚,真一在採集「亞得」回來的途中,在「希望」的外牆邊緣發現了一個被泥土覆蓋著,外表已經是陳年久遠、而且破爛泛黃的大型公文袋。

「亞得」是真一他們的說法。其實是一種小型的蘚苔類植物。我們並不了解他真正的分屬,只知道這種植物可以食用。由於陽光根本無法穿透厚實的雲層,因此一些大型植物怎麼樣也無法生長起來。

而我們就是依靠著這種小型蘚苔「亞得」,不可思議地度過了一天又一天,殘存的日子。

其實在「庭前」的時候,我就已經吃過類似的植物了。只不過在當時,我不知道他的名字而已—即使到了現在,我還是不知道他的屬名。But who care?只要能不餓死就好了。

人在卑微的時候,是沒有選擇生存條件的權利的。真一把「亞得」放在以往固定的角落裡,然後把那個大公文袋推到了我的面前。

「外牆撿到的,以前都沒有見過這種東西。」他簡單地說著,一邊把公文袋上的泥土拍乾淨,一邊拆了開來。

那時望月潮已經睡著了。不過她也養成了握著我的手睡覺的習慣。像個小孩子似地。我不忍心放開她,還是右手讓她握著,左手則揮了揮,問著真一:「裡面是什麼?」

「一堆學生基本資料。早稻田大學的。」真一在翻了幾張從公文袋內拿出來的紙之後,隨口回答著。

原來是末劫前一個日本大學的學生資料啊。看來也沒什麼…或許是這個公文袋的運氣特別好,在末劫當時沒被毀去罷了。

我再向真一揮了揮手,表示可以不用再看下去了。

末劫發生時真一也不過是個十歲大的孩子,「大學」這個名詞,恐怕還得跟他費點唇舌解釋呢。我胡亂地想著,一邊手勢越揮越大。一個不小心牽動了握著望月潮的右手,把她給驚醒過來。

她才一驚醒,就開始劇烈地咳了起來。我連忙一邊扶她起來,拍拍她的背,一邊把思潮的淡藍色手帕自然地遞了過去給她。由於我已經幾乎把望月潮當作是林思潮的化身了…所以這樣的動作做起來,也非常地順手。

「妳沒事吧?」我貼近望月潮的身邊,小心地問道。

「嗯…我覺得非常地不舒服…全身像是要裂開似的難過…」她用手帕掩住了口鼻,一邊咳一邊回答著。我再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問道:

「要喝水嗎?」

「好…」望月潮困難地說著。

我起身去倒了碗水。就在斟滿了水的同時,我看到真一正拿著一張紙,神色怪異地盯著在看。


(#29)

「有什麼不對嗎?」我一邊把碗遞給了望月潮,一邊回頭問他。

「嗯…很怪…」真一含糊地回答著,把他手上的那一張紙扔了過來:「哪,你自己看。」

我接到後瞄了一眼。這…怎麼可能?在掃過了紙上的內容之後,我不禁在原地楞了一下。


怎麼可能?


那張紙是剛剛那堆早稻田大學學生資料中的一張。在上面的學生姓名欄裡,赫然出現著「望月潮」三個日文漢字!

我吞了一口口水。不會這麼的巧合吧?雖然「望月」這個姓在日本來講人口數不會太少…但是以漢字「潮」當作名字的,我想應該是絕無僅有的吧?

這是怎麼回事?我的腦子又開始要一片空白了。

「你有看到照片吧?」真一提醒我。我很困難地把視線移到一旁的照片欄上。一看我至少又呆了五分鐘。

實在是太像了。臉型、髮型、笑容、神韻。照片上的女孩子,該說是像望月潮呢?還是像林思潮?我頓時覺得天昏地暗起來。

「望月潮,女性,1981年1月10日生,靜岡縣人。早稻田大學文學部一年級。在家排行長女,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父親望月修一,母親望月麗子。」

那是學生資料上我還稍微辨識得出來的部份。其餘的地方,都已經破損、或是字跡模糊到難以辨認的地步了。

我茫然地望向真一。真一攤了攤手,一副也不知所以的樣子。

「這只是巧合罷了。一定是巧合。」我不斷地說服自己。資料上的人如果還活著的話,早就將近三十歲了。而眼前的望月潮,外表上看起來絕對還不到二十歲。

可是…誰知道究竟是不是這麼一回事?推測歸推測,事實是事實。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我覺得眼前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某一方希望之翼,正在開始動搖。我實在想得太多了,頭痛欲裂。只好席地坐了下來,抱著胳膊訥訥地休息著。

不多久,一旁的望月潮放下了碗,又劇烈地嗆咳了起來。我趕緊過去扶著她,再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真一也走上前來,關心地問道:「望月小姐,妳還好吧?」

「我…」

望月潮只講了兩個音,就再也說不下去了。她一直咳著,臉上也不斷地盜汗。我皺著眉,靜靜地讓她又躺了下去,不發一語。

看來情況比我想像的還更嚴重。真一把「希望」裡找得到的最後一塊破毯子蓋在她的身上,希望能讓她覺得更溫暖些。

「怎麼辦?」

好不容易等到她咳嗽漸緩,暫時入睡。我和真一踱到門邊,我一邊輕敲著額頭,一邊著急地問他。

「唉,我也不知道。」真一搖了搖頭:「你我都不是醫生啊。」

我們都不是醫生。面對著一個生命隨時都可能消失的病人,這是何等的無奈?

「而如果這個望月潮…就是資料上那個望月潮的話,那我們更是愛莫能助了。」停了一會兒,真一放棄似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無奈地說著:「是她來錯了時代…或者,根本是我們活錯了時代。」

我沈默了。此時,天空忽然下起雨來。

我楞楞地望著逐漸積水的外沙地,心底浮出了想哭的衝動。真一走到一旁的角落,頹然地背靠著牆,閉起了眼睛嘆氣著。

「…我去換冰枕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想起了該替望月潮換個冰枕。丟下一句話給真一,我拿起破布塊茫茫然地往外面移動。很快地,我的衣服就被不算小的雨給淋得濕透。

第一次覺得到海邊的路是如此的遙遠啊。我一步一步地走著,頂著雨花,回想著之前的一切種種。尤其是真一最後的那幾句話。

「如果活著竟是如此不值的話,那倒不如就帶著末劫痛苦的回憶,一起消失吧—」我竟然閃現了這樣的想法。

我本來就沒有什麼是可以依戀的了。生與死,在末劫之後根本沒有分野,同樣沈淪。我想清楚了。望月潮終究是望月潮,再怎麼像,都不可能會是林思潮的—

「不要再等了吧。」

不要再等了。這個世界是不會再有轉變的。何必再背負著痛苦的十字架呢?我走到了海邊,下了岩礁,幾乎就想要這麼地跳了下去。風雨打在我單薄的身上,綿密的刺痛逐體而生。我真的有就這樣不如歸去之感。

不過我卻是什麼也沒做。既沒有跳下去,也沒有更換冰枕。只是索性地呆坐在岸礁上,也不知道究竟坐了有多久。直到從我的股間傳來陣陣痲痺的刺痛感時,我才有了下一步的動作。

「還是回去吧。」

我嘆了口氣,站了起來。無謂的思考…我已經作得太多了。還是走吧。在心裡極度混亂的情況之下,我實在是沒辦法再支配任何有意義的動作的。

陡然一陣光閃了起來。那真的是突如其來的閃光,我不禁楞了一下。由於我很久很久沒有接觸過強光了,因此在第一時間內不得不把眼睛給閉了起來。

不過那光的感覺實在是太強烈了。強烈到即使我閉上了眼,都還能感受得到那光分子猛力的刺進—


太surprise了。


等到我終於可以適應了環境的光度時,才看到了在離我所在不遠處的岩礁上,趴著一個人。那的確是一個人,而且我可以確定他是在強光閃現之後才出現的。

我跳往那個岩礁。直到我看清了那趴在岩礁上的是什麼人之後,我全身的血液彷彿凝固似地凍住了。到最後簡直就像是要精神崩潰似地狂喊起來。有一股暈眩之感直襲上了我的腦門。


「小菁!!」


是的,的確是小菁。那個在我還是「吳凡曦」的時候,我的大學同班同學小菁。雖然已經十年了,但我依然可以一眼就認了出來,他就是小菁!

他一點也沒變—所謂一點也沒變,是真的一點也沒變。他的外表,跟我記憶裡,十年前的時候一模一樣!這也是讓我楞了許久的原因。

我扶起了他,發現他緊閉著眼,氣色十分地不好。而且渾身血跡斑斑。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在我還沒有完全想通的時候,小菁陡然睜開了雙眼,看清楚了我,驚喜地喊道:

「阿凡?他媽的真是你阿凡!」

我又呆了一下。我現在的身體是藤崎徹,怎麼他還會認得我?也沒時間去想那麼多,我小心地扶著他,急急地問道:

「小菁,你…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什麼怎麼一回事?快點…小學妹一定還在等著你…她說的,要給你一個永恆的承諾…!」小菁的聲音越說越小。大量的鮮血從他胸口的傷處不斷地湧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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