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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經年,淚水模糊的,不再只是刻畫有妳笑容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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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告訴我,I在墨爾本郊區的一條公路上發生了車禍。而當消息
傳回台灣的第二天,她就帶著尚未完成的夢想,一個人在情人節的
夜裡,悄悄地走了。
我楞楞地望著H發呆,手中的阿薩姆紅茶微微地溢出了不加糖的
憂鬱。幾滴暗紅色的液體飄落在桌面上,襯著棕木色的背景,濡出
了一個個同心圓狀的印漬。
我想我應該要掉淚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從心底就是發不出任
何關於憂傷的聲音。
只感覺I在我心裡的印象…殘留些許幸福溫度的印象。都已經慢
慢地褪了色失了溫,然後漸漸地模糊。
直到最後,我只能不斷地把還是掉不出來的淚,一顆顆往回憶的
深淵裡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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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I交往了三年。從大一寒假的情人節開始,到大四寒假的情
人節結束。開始時並沒有纏綿悱惻的戀愛宣言,結束時也沒有依依
不捨的難解情懷;就好像只是人生旅途上短暫的如夢光景,相較於
其他對戀人,我們倆所談的,是一段平靜異常的戀愛。
非常平靜的戀愛。我們都是對方的初戀,但不可思議地在交會的
剎那,並沒有產生對彼此未來的共鳴。
所以結局,似乎也在一開始就決定了。
是這麼開始的。I是我大學的同班同學,而大一情人節的前一天
是她的生日。彼時我撥了通電話給她,祝她生日快樂。其實直至現
在我仍搞不清楚當天為什麼會打電話給她。甚至連她的生日,我都
是在打電話的前一刻翻通訊錄,才不小心知道的。
而我也很誠實地把這情況告訴她。
「我想,這或許是緣份吧。」電話那頭的I說。「事實上,我也
壓根兒就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呢。」
她同時也很誠實地告訴我。生日落在假期中間的學生,通常享受
不到同學們熱切祝賀的待遇;這是生日位於炎熱暑假中的我,二十
多年來的唯一心得。
「那麼,就讓我來幫妳過生日吧。」我對她說。
「每一年嗎?」I問。
「如果妳願意的話。」我說。
於是一起過完I第十八次生日後的隔天,我和她就成了一對戀人
。很自然的。我們都來自同一座城市,基本上在真正成為戀人之前
,就對彼此懷有好感。所謂友達以上、戀人未滿;我們最後以一通
電話突破曖昧的界限,成就了雙方彼此生命中,看似美好過程之一
的第一次戀愛。
那感覺就像是進入了有點甜蜜、而又帶點不真實的夢境。
在那個稍嫌青澀的年代裡,班對並不是件稀奇的事。我和I並不
是班上第一對在一起的戀人,也不是第一對分手的戀人,因此在班
上其實並沒有引起太大的注意。也可能是我們的樣貌都非常普通的
緣故。普通到在一起,就會讓人覺得那是理所當然的地步。而情況
也正是如此。
總是在年少歲月的學生生涯裡。平凡的愛情並沒有所謂的絕對性
,與可預測性。也許我們所走過的痕跡,在前一刻已經有人走過了
;而後一刻,也會有人接續著一直走下去。
是的。那痕跡總能刻畫人心入微,而且歷久彌新。
只是。只是年輕時候的我和I,並沒有這樣深刻的體會而已。
交往滿一週年的第二個情人節,I的十九歲生日前夕,我和她踅
上了陽明山看夜景。我們在文化大學旁的便利商店買了飲料,凜著
甚寒的冷風,騎著車找了許久,最後終於覓到了光害最少的一個山
路景點。一陣勘查過後,我把車架好,和她一起倚在山道欄杆上,
抬頭瞻仰滿天美麗的星星。
「戀人C。」I把握著熱咖啡的雙手藏進了我的胸口,「你說,
我們能在一起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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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喜歡叫我戀人C。並沒有為什麼。從我們交往的第一天開始她
就這樣稱呼我了。而我也從沒問過她為什麼想這麼叫,只是很久之
後,也開始親暱地以「戀人I」這樣的名號來回稱她。
我想,那大概是某種內心溝通的形成吧。I挺喜歡「戀人」這個
詞,跟幾年前的一部日劇「戀人啊」也許有相當的關係。不過其間
的關連我並不是非常地清楚。因為我難得看除了棒球以外的任何一
齣電視劇。
「純粹就是喜歡戀人這兩個字。」I有時從我的眼神裡捕捉到一
絲的不解。就會解釋道:「我當然也喜歡『戀人啊』這齣劇。只是
,『戀人啊』是航平跟愛永幸福的通義詞,而『戀人』,則是我和
你的。」
老實說我並不了解。但我不能否認曾經深深地戀上過她在解釋這
些道理時,一對似嗔若笑的眼睛。
那是她在我的記憶中,一個最美時刻的表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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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我一手環著她柔弱的身體,一手溫著我最喜歡的
阿薩姆紅茶。鋁箔包裝的阿薩姆,雖然充滿了人為的匠氣,但只要
我一舐到由液體深處所傳來的某種熱感時,還是能感受到一股等同
於I在微妙時刻所散發出來的暖流。
那是無以名狀的一種滋味。
「嗯。」I並沒有多說話,只是把藏在我胸口的手縮得更緊了些
。我抱著她,眼神同她望向遠方湛藍深刻的星空。
那時我的心裡有段奇異的波動產生著。只是如同由I身上所散發
出來的暖流般地,同樣無以名狀。
我想我是說錯了話。而這點直到很久很久之後我才終於發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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